天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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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平安，仙姑，我們又見面了。”蘇平安忍着肚皮裡的反胃，後槽牙發酸似的啧了一聲，勉為其難的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多看一眼就多一分惡心，真當難為死她。鼻子裡哼哼一聲，皮笑肉不笑。“我道是誰，原來是唐團長貴客臨門啊。”“不必起來不必起來，我這是微服私訪，我們随意随意。”唐繼堯哈哈一聲笑，伸手一擺。蘇平安壓根就沒有動的意思，見他這麼自己跟自己客氣，忍不住朝天翻一個白眼。在絕世佳人面前，唐繼堯的臉皮那是相當厚的。滿不在乎的伸手拉過一把椅子，就自作主張的坐在蘇平安跟前。“仙姑，一别幾日，你還是這樣漂亮啊。”這話一出口，他自己就覺得不好意思，覺得肚子裡的土墨水洋墨水都白喝了，變成了一純粹的流氓。然而這句話雖然流氓，卻是他心裡最真誠的表達。仙姑真是太漂亮了，怎麼看都看不厭。蘇平安是一貫拿腔作勢，總喜歡強調她的仙氣飄飄。然而内心又嫉妒庸俗虛榮，愛聽奉承愛戴高帽。所以唐繼堯這句話雖然粗糙，但也是結結實實拍對了她的馬屁。固然她臉色好了許多，懶洋洋對啞巴一伸手。“去，給唐團長上茶。”啞巴立即跑下去，手腳伶俐的倒了一杯茶端給唐繼堯。因為啞巴已經不是敵人，故而此時唐繼堯便很有愛心十分和善的對他點點頭。他趕了一下午的路，正是口幹舌燥，接過茶杯也不客氣，一口就喝幹。“再來一杯。”喝完把茶杯一遞，大刺刺的使喚啞巴。啞巴心裡怕他，小心翼翼接過茶杯，怯生生看了蘇平安一眼。見她沒什麼話說，就又輕手輕腳的倒了一杯放在唐繼堯旁邊。唐繼堯連灌三杯，總算解渴。牛飲！不愧是丘八。看着他喝茶，蘇平安心裡做出評語。穿堂裡吹過弄堂風，十分清涼舒适。唐繼堯長籲一口氣，向後一轉伸手一招。“來看你也不能空手，可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隻好随便準備了幾樣吃的玩的用的，你喜歡就留下，不喜歡就送人，扔了也行。”身後司機跟保長兩個得了令，立刻把手裡花花綠綠的大包小包都堆到涼榻前面的矮桌上，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還不夠，隻好拉過兩隻小矮凳也擺滿。蘇平安雖然人在家裡常年不動，但也是有眼力見的。點心都是好點心，料子也都是上好的綢緞绫羅。還有那些五顔六色的硬紙闆盒子包裝系着緞帶蝴蝶結的外國禮品，都是要花不少錢的。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蘇平安心裡是很煩唐繼堯這個丘八大爺。但是人家客客氣氣的登門拜訪，又送了這麼多體面的禮物，她總不能把人轟出去吧。可難道就真跟這個丘八對面坐聊聊天？她跟丘八有什麼好聊的？想來想去，她眼梢撇到旁邊還傻愣愣站着的飯店小夥計，心裡歎了一口氣。“唐團長吃過晚飯了嗎？”“沒有。我下午從文縣往你這兒趕，路上被大雨耽誤了不少時候。到了青陽縣又不知道你住哪兒，隻好讓保長帶我來。這不耽擱到現在，都還沒吃飯呢。”“沒吃就在這兒吃點便飯吧。才不好，你講究着用。”蘇平安懶洋洋的說道，說完，有氣無力的翹了翹嘴唇。她是菱花唇丹鳳眼，無情也動人。這一笑讓唐繼堯心怦怦跳，臉都紅了。一時話都不知道怎麼說，隻能連連點頭。“把東西都收拾下去，擺飯。”蘇平安朝啞巴擺了擺手。啞巴手腳麻利，把四五個盒子疊起來抱到禮物，這麼運了兩趟把桌子收拾出來，就招呼小夥計拎着食盒過來，從裡面一碗一碗往外擺。蘇平安生性貪婪，肚小胃口大，苦夏了大半個月猛然有了胃口，便是生出了吃天的妄想，叫啞巴買來了許多大葷大油的重口菜。什麼醬肘子，豬耳朵，麻婆豆腐，蔥油魚，荷包蛋，滿滿一桌。然而菜多卻飯少，将将兩碗不到。比例如此失調，她隻好打發啞巴去廚房焖飯。仙姑留飯，但留的隻是唐團長一人。保長和司機沒資格上桌，可也不能走，因為團長沒發話。于是這兩可憐見的隻好餓着肚皮，在旁邊聞了一肚子飯菜芬芳，受大罪了。尤其是保長，是被唐繼堯從飯桌上抓來的壯丁，更凄慘幾分。唐繼堯絲毫不顧身後兩隻餓鬼受苦受難，坐在矮桌前自管自己一個人享受。他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飯量尤其大。今兒個又能拿着仙姑下飯，更是吃的氣吞山河，一個人就把一鍋飯給吃了。一直填到嗓子眼，實在是吃不下了，他還意猶未盡的看着蘇平安咂巴嘴巴。仿佛他還有胃口能把仙姑給吃了。至于蘇平安，光是看他的尊榮就吃不下，再看他這幅餓死鬼的吃相，就更是飽的反胃。這一頓飯吃到月上柳梢，唐繼堯是很有興緻想要留下來繼續和仙姑閑聊搭讪。可惜後面兩隻餓鬼是扛不住了，面如菜色，腹中擂鼓。對此無法在視若無地，小團長也隻能勉為其難的起身告辭。蘇平安心頭大石落下，當即歡天喜地的打發啞巴送客。把唐繼堯一行人等送出大門，關門落鎖之後。她癱倒在涼榻上長籲一口氣，躺了片刻又坐起身，嗅了嗅鼻子。這屋子裡，到處都是唐繼堯的丘八味，熏死她了。趕緊招呼啞巴開門開窗通風換氣，另外點上熏香去穢。可憐啞巴忙到此時，肚子裡仍是水米未進，快要餓死了。他不敢怨蘇平安，隻好把滿腔怨氣都算在唐繼堯的頭上，算是把這丘八給記住了。訪仙姑5唐繼堯這個人，蘇平安是看不上眼的。但是他帶來的禮物，倒是都不錯。蘇平安雖然是一隻了無生機的妖孽，但是内心卻十分熱愛人間的榮華富貴。人間好吃的好用的好穿的，她都喜歡。青陽縣雖然說不上閉塞，但小縣城裡的糕餅點心總是比不上省城的精緻味醇，雖然苦夏沒有胃口，但看看也是好的。她自己吃不下，也不拿給别人吃，跟守财奴似的都藏在自己的卧房裡，像老鼠一樣慢慢啃。那四五塊绫羅綢緞都是好料子，然而唐繼堯被綢緞莊的老闆忽悠了，買了一些花紅柳綠的顔色，花裡胡哨，俏皮之極。蘇平安雖然喜歡别人花俏，但自己确實一味的素淨。故而這些料子是怎麼着也穿不上了，她身邊又沒有年輕小媳婦十八大姑娘，也隻好又藏到櫃子裡壓箱底。夏天熱，雪花膏擦了太膩，但開了瓶子聞聞香味也不錯。香水裝在一個小小的方方正正的水晶玻璃瓶裡，一點點琥珀色的液體。像酒，成年的美酒。擰開蓋子，芬芳撲鼻。最要緊，這是來自文明世界的氣息，有一種特别的芬芳。窩在這種窮鄉僻壤，能嗅到來自大洋彼岸的現代氣息，蘇平安内心是既蒼涼又感慨。得了這些寶貝，連着好幾日她是連大煙都不怎麼吃了，一心一意的擺弄這些瓶瓶罐罐，以至于啞巴以為她是不吃鴉片改吃香水。因為小方瓶裡的香水真當不多，蘇平安有點舍不得浪費。故而猛嗅了幾日之後，便收起來放好，又捧起她的煙槍。煙槍一捧起，啞巴一顆心總算落地。他現在日子過的平靜又安逸，實在不希望有什麼變化。頂好就這樣守着蘇平安過一輩子，平平安安平平淡淡。他想平平淡淡守着蘇平安，唐繼堯可不答應。他手下有一千多兵，不是血氣方剛的愣頭青，就是刁鑽奸滑的兵痞子。文縣和青陽縣是即太平又富庶，養得一般官兵都懶洋洋無所事事。小兵們無所事事，難免要惹是生非。可唐團長是有威風的，别看他年紀小，手段可威風這呢。又因為是正規的士官學校出身，更講究正規的軍紀軍法。雖說他是天高皇帝遠，管不到手下每一個小兵。但倘若是惹到他眼皮子底下，那絕對軍法處置。屁股打爛還算少，吃槍子也不稀奇。雖然小團長兵法嚴軍規足，但是從不克扣軍饷，自己得了上面的好處，也絕不忘記下面賣命的小兵。像上次他奉天拜見徐将軍，得了軍饷回來，立即就給下面的小兵們換了一身新衣，吃了一頓油汪汪的紅燒肉。小兵們肚裡有油水，袋袋裡由銅钿，故而去縣子裡玩耍也都付得起鈔票。所以鬧事也鬧不出大事，雞毛蒜皮的那些事，也就不勞團長大人操心。唐繼堯整日沒事情幹，平時就是隔三差五的去省城玩，回來了就在書房裡看看書。如今見了蘇平安這個絕世佳人的面，是玩也玩不出味道，讀書也讀不進了。上一次登門拜訪之後，仙姑還留他吃了一頓飯，抛了許多眼風，還對他微微笑。更讓他覺得對方對自己也是有情有心。若不是怕孤男寡女惹人閑話，他是恨不得天天去拜訪，天天蹭飯。但即便如此，熬心熬肺的熬了四五天，他就熬不住了。腳底闆發癢，屁股發麻，抓起司機跳上汽車又颠巴颠巴跑到青陽縣看仙姑去了。蘇平安沒想到清淨了不過四五日，這丘八就又來了。她是個人精，唐繼堯兩眼放光滿臉通紅頂着四五顆青春痘對着自己拍馬奉承送禮，用腳趾頭猜也知道這丘八是看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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