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唱戲的女聲悠遠又慵懶,一刹那,春光頓開,周圍的看戲人并不進坊間,隻在外面張望。道路兩旁,盡是桃花旖旎,就如那戲文裡的春色爛漫,遊人不小心走入其中,闖進一樁驚夢。“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賦予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開的這韶光賤。”饒是姜梨知道自己為何而來,此刻也忍不住為這戲腔而驚豔,腳步也不禁慢了下來。她往前走,青蓮坊門口,果然搭起了巨大的戲台,台上的人唱的春情難遣,幽幽怨怨,春光暗流轉。台下有一排椅子,卻隻有一人坐着,隻看得到他的披風,姜梨未曾看到薛昭,也未曾看到葉如風,等回頭去看時,隻有人群,連葉嘉兒也看不到了。她不知道是何緣故,正打算上前,忽然愣住了。那人背對着她,她看不到對方的模樣,但是,看得到他手中的折扇。那把折扇一點一點的展開,上面的牡丹繡着金線,精緻又華麗,美豔的動人,如同姜梨的記憶一般,永不褪色。她不由得摸向自己的脖頸,那裡,蝴蝶的扇墜像是瞬間有了生命一般,幾乎要展翅欲飛。她的心也高高的飛起,不在人間,腳步踩不到地面,虛虛浮浮。“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着湖山石頭邊。”那戲腔裡竟是纏綿,姜梨目光一動不動的盯着那人的背影,怎麼都動不了了。那人像是知道了姜梨也在此,輕搖折扇的動作一停,他修長的手握着扇柄,站起身來,任由咿咿呀呀的戲腔動人,轉過身來。燈火闌珊,一刹那時光流轉而過,驚豔的人依舊驚豔,站在春色無邊的夜裡。桃花朵朵為他争相開放,那青年着紅衣,持折扇,唇紅齒白,美豔逼人。他琥珀色的眼眸倒映出夜裡的星辰和燈火,隔着人群重重,也清楚地映出了她。姜梨手中一松,蝴蝶扇墜猝然落地,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又在熱鬧裡被瞬間淹沒。可她全然不在乎,隻是緊緊的盯着紅衣的年輕男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天地萬物好像也沒了聲音,仿佛多年前他坐在牆的另一頭,她在牆裡秋千上歌唱。又像是當初佛堂屋頂,月色朦胧,她秉燭擡眸,驚撞了人間絕色。那些酸楚、悲傷、怅然和絕望,都已經遠去。桃花色裡,他不緊不慢的朝他走來,世間人來來往往,亦沒有阻擋他的腳步。鴻雁度青天,紅豆生南國,相思千萬種,情人卻隻有一個。就是他,隻有他,再不會有别人。他走到姜梨面前,彎腰撿起她腳邊落下的蝴蝶扇墜,眉宇間一如既往的輕佻又勾魂,笑盈盈的遞還給她,“小姑娘,你好像撿到了我的東西。”姜梨噗嗤一聲笑了。她曾以為相遇最美好,原來世間難得是重逢。“那你打算如何報答我?”她側頭,眼眸裡都是笑意,“以身相許如何?”全文完------題外話------嫡嫁的正文到這裡就結束了,接下來是番外,關于雞哥為啥會失蹤失蹤是幹嘛去了都放在番外寫,副cp番外有阿昭九月一對,姬暝寒和虞紅葉一對。番外更新時間都調整為晚上八點更新,大家不要來早了。還有這篇文裡不開車啦,最近網站嚴打開車會被直接屏蔽全文下架,溜了溜了。番外:相随春燈節的夜晚,姜梨在桐鄉的青蓮坊門口,見到了久違的姬蘅。整整一年時間,經曆了一個春秋冬夏,這其中哭過笑過,也曾心酸過。本以為此生再無相見的可能,卻幸得上天垂憐,再給了有情人一個機會。“失而複得”四個字,光是聽着,也從心底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來。隻是從一開始的纏綿和激動過去後,便到了算賬的時刻。薛宅裡,姜梨的閨房中,姜梨不客氣的把前來看熱鬧圍觀的一衆人全部都驅趕出去。把姬蘅扔進了自己房中。姬蘅也不惱,好整以暇的将自己衣袖上的褶皺撫的平整,這才不慌不忙的打量起屋子裡的陳設來,喟歎道:“阿狸,你的閨房,實在不像是女孩子住的地方。”姜梨雖然稱不上是将門女兒,喜愛舞刀弄槍,但尋常女兒家的刺繡或是精緻的小玩意兒,也一個都沒有。并非是薛懷遠不肯給她買,隻是比起那些來,姜梨更喜歡薛昭帶她去見得新奇。囤一些漂亮的東西在自己身邊,并非她的習慣,這一點和姬蘅恰恰相反。“廢話少說。”姜梨沒好氣的道,她在桌前坐了下來,連茶也不給姬蘅倒,直奔主題,道:“一年裡,你沒死,為何不出現?這一年你究竟在什麼地方?便是你不便出面,至少也能尋個人知會我一聲,你這樣一聲不吭,所有人都以為你是真的死了,我……”她說不下去。她表面上平靜從容,内心的惶恐卻無從發洩。明明還懸着一絲希望,可這一絲希望,又是如此渺茫,讓人不敢去奢望真的能成功。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很難過,很難熬。“對不起,阿狸。”他歎息一聲,伸出手來,拂去姜梨眼角的淚水,姜梨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她自己竟然落淚了。這可真是令人沮喪,如今能輕而易舉的令她掉眼淚的,似乎隻有姬蘅。可恨的是,他做的事,又并不像沈玉容那樣可惡,讓人恨不起來,反而越發揪心。“我并非故意要瞞着你,事實上,在我醒來之後,我就想辦法回到燕京城,本來打算看你的。隻是……”他頓了頓,低聲道,“皇帝拿你與我打了一個賭。我不想讓你輸,所以隻能暫且不見你。”姜梨詫異:“皇上?”姬蘅摸了摸她的頭發,道:“不錯。”原來當日在七閩山上,姬蘅是真的舊疾複發,之前被殷之黎圍殺時候的中的箭傷,本就很深。那些日子都是姬蘅強撐着,當日撐不住,被殷之黎的副将暗算,從馬上跌落下來。他被人追趕,誤入山上獵戶的陷阱。用最後的力氣殺了陷阱外虎視眈眈的群狼,便失去知覺昏死過去。在那一刻,姬蘅的确是以為,自己這一回大約是不可能活着回去了。他心中充滿不舍和留戀,并非是留戀這個世界,隻是舍不得他的姑娘。對于這個人間來說,他的親人一個個離他遠去了,隻有姜梨是讓他放不下的。如果姜梨知道他死了,那個傻姑娘一定會很難過。可能就是因為這點牽挂,姬蘅拼命地想讓自己活下來,一直到來山上搜尋獵物的獵戶發現了他。獵戶是七閩本地人,平日裡就住在山上,獨來獨往,已經是個中年男子,周圍沒有人認識他。他看到姬蘅也吓了一跳,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将姬蘅背了回去,随便找了些藥草給姬蘅敷在身上。他并非真正的大夫,甚至連七閩山上兩軍對壘的事情都不知道,大約是個活在塵世之外的人。姬蘅能活下來,全憑他的頑強毅力和那一點點運氣。總之,在那個寒冬,山洞裡,他昏迷了幾天幾夜之後,醒了過來。等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失明了。他什麼都看不到。看不到救他的人,也看不到外面是個什麼情況。獵戶從來沒有跟姬蘅主動說過話,不知道是天生啞巴還是在山上一個人住的久了,後來變成這樣的。姬蘅一點點摸索出了大緻的情況。但他眼睛如此,又不敢輕易的信任獵戶,更不能到處亂走,倘若闖到了殷家兵的殘餘勢力裡,隻會更加麻煩。他隻能暫且在山洞裡一直待着。這山洞本就十分隐蔽,陸玑派人去尋,竟然幾次都沒找到。不過也是因為這裡已經是深山無人的兇險地方,旁人根本不會想到這裡居然還會有活人。總之,等姬蘅能自己摸索着出來的時候,金吾軍和殷家兵的戰争,已經徹底結束。從七閩到燕京,是一段很長的路程。而失去光明的姬蘅,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可怕的是天下人都以為他死了,不再會回來了。他不能亮出自己的身份,在沒辦法保全自己的情況下表明自己是姬蘅,無異于告訴對手,讓對方快些來對自己下手。姬蘅從七閩回到了燕京,這一路上,他的艱難可想而知。他甚至學會了讓自己看上去像個正常的人,并未雙目失明。能正常的拿東西,與人說話,滴水不漏。這出戲做的并不容易,在姬蘅成年以後,似乎極少遇到過這樣狼狽的時候。但他仍然一直在做,哪怕十分危險,也要做成,隻因為他必須要安全的回到姜梨身邊。姬蘅并不如戲文裡寫的那般,因為自己雙目失明,便覺得再也配不上心上人,要遠離她。他的感情與他容貌一般決絕濃豔,轟轟烈烈,認定了一個人,上窮碧落下黃泉,也就是這個人。無論他變成怎麼樣,無論姜梨變成怎麼樣,他們都會在一起,不會分開。等他回到了燕京,金吾軍早已班師回朝。洪孝帝派在燕京城的暗衛發現了他,姬蘅便進宮見了洪孝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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