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萬福的極寒體質不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當然,也沒差多少,他是在雪地裡出生的。當時漫天飛雪與不斷從人體内噴薄而出的熱血交織在一起,齊齊落到大地上,不斷有人倒下,凄厲的喊聲穿不透灰蒙蒙的雲層,人類的腳步怎麼也跑不出無望的邊際……從最高的山往下望,一切都很渺小,渺小到壯美,恢弘。
那是仇家在尋仇。錢萬福的老子用大闆斧砍掉身前人的腦袋以護住身後的妻兒時,沒有想什麼如果,他隻是很專注,很專注地來一個砍一個,來一雙砍一對。衆人被他的氣勢駭到,依然義無反顧舉刀向前;他殺紅了眼,依然小心翼翼護着身後的人。老實講,他從未想過他會有今時今日,但既然已經面臨,那就揮刀向前。他知道他身後的人一定很害怕,而他此刻所能做的,不過是盡自己全部的能力,最大極限的去護她們母子周全。今天不管他是否會倒在這裡,他知道她不會怨他的。她說過,既然是一家人,那就沒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
襁褓中的嬰兒什麼都不知道,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他隻遵循着本能在哭泣。
後來,後來的事不好不壞。或者說在那樣的情況下還能保住一條命已經是極好的了,管他是不是會在之後的日子裡落下一系列折磨人的病根呢。錢萬福的老子在那場惡戰中身負重傷,一口氣能撐四五天已是奇迹。臨終前他為兒子取名萬福,萬福金安。他想也許那是作為一個父親能給孩子的最好的也是最後的祝福了吧。
錢萬福的娘親在他五歲那年離開。一個前半輩子從未經受過苦難的女子,在大雪中臨盆,驚吓之餘又經曆喪夫之痛,還要打起精神照顧身體很弱很弱經常性生病發燒的小萬福,而且為了小萬福的未來,極力打理錢家賭莊的生意……其實已經很堅強了。
小萬福沒有哭泣。當時他抱着娘親的身體,就像娘親在夜裡抱着他一樣,可是,為何越抱越冷呢?他抱着娘親,傻傻坐着,怎麼也想不到這就是一場離别。天一點一點變亮,兩個人的身體一點點變涼,怎麼也抱不暖,怎麼喚娘親她都不應……
在這之後,他大病了一場,好不容易醒來,大夫看着他,卻向管家搖頭,說人雖醒了,但這身體再也養不好了。小萬福不管這些,他尋不到娘親,便問管家,娘親呢?管家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隻哄着要他吃藥。他發脾氣,将藥碗打翻,管家才說隻要他乖乖吃藥,便帶他去看娘親。
靈堂前一大堆人跪着,哭着,圍着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子,管家說他娘親在這裡。為何要把娘親關在裡面?裡面不冷嗎?小萬福上前,所有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他,都要他節哀,可什麼是節哀呢?他伸出手去觸碰木盒子,盒子是冰的。
他看向管家,管家将他抱起來,管家說他娘親困了,要去很遠的地方,要睡很久很久才能醒來。“……在夫人醒來前,小主人要好好的,乖乖的,那樣夫人才會高興……”
他很乖,按時吃藥,不吵不鬧。可在每一個冷醒的深夜裡,蜷縮在棉被裡的他,咬着牙數了一夜的星星,卻始終等不來娘親溫暖的懷抱。這樣的次數多了,小萬福才漸漸懵懂,從此以後他都是一個人了。
如果注定要死亡,他為什麼一定要待在屋子裡?為什麼一定要喝那些該死的藥?反正無論他多乖,娘親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是在十七歲那年遇見冉曦神醫的。神醫說她能夠調養好他的身體,隻不過他需要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到一隻傳說中的鳳凰。
很難嗎?其實不。鳳凰非梧桐不栖,所以隻要在有梧桐的地方守株待兔便可。可是這裡,這片大陸沒有梧桐。錢萬福走過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星兒也找不到。她從彼岸飛來,大海茫茫,數十個日夜未曾歇息,好不容易看到陸地,卻是尋不着半棵梧桐。那時她是真的很累了,所以才會輕易就被獵人抓了去。
有道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錢萬福找到星兒,也不過用了三年時間。如今他二十八,差了紀旻大叔幾歲,卻看起來要更顯小的原因可能是他比較白?
不管了,反正就這樣,冥冥中自有天意也好,巧合也罷,錢萬福和星兒就是這樣相遇并且相處了八年時光。
“我不走,”星兒仰頭看錢萬福,“這兒的雪還沒下呢。”
錢萬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臉蛋,笑了一下,然後半蹲下來,盯着她看了半晌後,張開雙臂擁抱了她。隻是擁抱,像兩個相依為命的親人。
錢萬福很少這樣子,星兒突然好難過,難過到都想家了。她的家在很遠的地方,不隻是要跨越茫茫大海。她回抱住錢萬福,沒有說話,隻是在想——如果她不記得一切了,那就該回家了,翊會帶她回家的。雖然她不怎麼喜歡那家夥,明明幼稚得不得了,還非得端的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
再說唐樂見到冉曦,卻是被訓了一頓。什麼胡鬧又敗家的,唐樂好不委屈:“師父,這些都是誰告訴您的?”
“你兄長。”
“就知道是他,”唐樂扭頭看向正在書桌上作畫的,穿得金燦燦的家夥,“他還說什麼了?”
聞言,翊停下手中的筆,朝她挑眉道:“他還說了魔教教主住在攬月樓,讓我們看住你,别讓小樂你亂來了去。”
擺明了就是要讓她亂來呀,攬月樓,唐樂暗暗記下了。又殷勤倒了一杯茶水,端給冉曦,“師父請喝茶。”
冉曦接過,抿了一口,“想問什麼?”
唐樂想問的自然是有關于錢萬福和星兒。
這簡單,錢萬福也算是百年一遇的病患了,所以冉曦将這種體寒症狀甚為耐心地講解給她聽。望聞問切,脈象是如何,又當如何下藥……
至于唐樂問到那能解了壓制星兒成長的藥水,冉曦很是幹脆地說已經交給錢萬福了。“啊”了一聲,唐樂繼續乖乖聽講。
這一聽一講,不知不覺便到了晚上。自然而然的,唐樂留在冉曦這裡過夜。澹台明滅有些擔憂,這幾天他要離開洛城,很有可能會顧不上她,客棧人多且雜,而錢萬福那裡相對會安全些。當然,唐钰那裡更安全,隻是他看不透他未來大舅子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讓唐樂成為衆矢之的不說,還對他的屬下下黑手。他突然要離開,會很忙,完全拜唐钰所賜好不!可也隻是忙,動不了筋骨的,很瑣碎的忙而已。莫名其妙的,于是他就去找唐钰問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唐钰說沒什麼意思就是意思意思一下。
澹台明滅皺眉,一雙漆黑的眸子看着他,等他把話說下去。唐钰歎口氣,為他倒了杯酒,并用長者的口吻語重心長道:“阿财,有些事太較真就不好玩了。來,喝酒。”
澹台明滅不喝。唐钰又勸道,“放心,她是我妹妹,我還能坑了她不成?”
澹台明滅看着他幽幽道:“你們并非同父。”
唐钰問:“那又如何?”
澹台明滅頓了一下,說:“唐夫人是由于難産才去世的。”
唐钰轉着手中酒杯,淡淡問:“然後?”
澹台明滅不說話了,默默端起面前的酒杯,飲起酒來。很安靜,唐钰不時為兩人空了的酒杯斟滿酒,直至酒壺空了,他才笑着道:“阿樂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澹台明滅恍神,親人?其實他想說血緣關系并不可靠。可是世上能有幾個他,又會有幾個那誰呢?所以他沒有質疑,可還是不能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唐钰說,既然選擇出來闖蕩江湖,那就得有獨當一面的能力。江湖上是靠拳頭說話不假,可也不是拳頭比誰都硬就能讓人信服的。離恨劍從來就不屬于誰,即使他們母親曾經擁有過,所以那不是理由,也不能讓衆人信服。她想要就得先掂量自己有沒有這個實力,沒有的話就該識時務選擇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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