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曦極少流淚。
30歲的關曦,就連軟弱也隻露出一瞬。她的眼淚被生活磨砺成堅冰。
“媽媽。”關曦下定決心,沙啞着開口,“你還不懂嗎?”
她看着關母。她把手放在媽媽的肩膀上,溫和地、堅定地、冷酷地說:“媽媽,你還有爸爸。你總說你養我,可是,從1999年開始,你和爸就下崗沒收入了,你們拿什麼養我?咱家全靠着我‘賣分’在養,媽媽,咱們家,其實是我當家。”
她對上關母因為錯愕而睜大的雙眼,硬起心腸說下去:“媽媽,一直以來,都不是我需要你,一直是你需要我。”
關母從未聽過關曦講這麼直白刺耳的話。她驚得隻會徒勞重複:“曦曦,你怎麼會這麼說?”
關曦避開關母的目光:“我從小就可以靠自己過得好。隻是你不願意相信。你不敢相信。”
關母還想說什麼,金阿婆推了關曦一把,關曦咬咬牙,說:“媽媽,你再這樣,我就出國。”
關母茫然。
關曦的聲音平和:“世界那麼大,我出個國,消失不見,你還能找到我?你不放開我,我就出國消失,這是你希望的嗎?”
關母張開嘴,關曦再一次打斷她:“媽媽,我去讀大學,讀研究生,你偷改我志願,住進我的寝室,趕走我的朋友,監視我,控制我——這不是愛。媽媽,你總說,我是你今生唯一的成就。其實你愛的是你唯一的成就,是你自己。你愛的其實不是我。”
關曦從未這麼說過這麼直接、難聽的話。
關母費力道:“媽媽也讀過大學,難道媽媽就這麼讓你沒面子,住不得你的大學寝室?”
關曦簡單地說:“我不願意。”
“你了不起。”關母沉默許久後開口,“媽媽也是大學生,媽媽都沒你這麼了不起。”
關母這輩子都為“大學生”這個身份而榮耀。
關曦垂下眼,攥緊手,終于說出更直白、更難聽的話:
“媽媽,你下崗,是時代造成的,不是我造成的。你從小學習好,做班長,又考上大學,你驕傲極了,我也真心為你驕傲。可是,經濟危機來了,你下崗了,你不甘心,你不斷尋找出路,又被迫面對挫折,最後隻好把人生的得意和失意全部寄托在我身上。我理解你,可是——媽媽,時代給予你的坎坷,不應該成為我的束縛。這樣對我不公平。”
這話說得極重。
關曦從來都不忍心說出這麼粗粝的事實。
整整一代人的痛苦、一代人的迷茫,不應該被獵奇地講述。當下的裁員潮仿佛在重複昨日曆史,她能理解母親的痛苦,也一直刻意回避她的痛苦。
可回避,問題也不會消失。
關母睜大雙眼,雙唇顫抖。良久,她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束縛你?我是80年代的大學生,為廠裡做了多少貢獻,還不是說下崗就下崗。曦曦,你可知道,當年但凡你姥姥多管管我,逼着我留校當老師,而不是去工廠,我都不會下崗,一生坎坷。”
關曦沉默。
關母激動地說:“媽媽太坎坷,所以才希望你一生無波無瀾,順遂安穩。經曆過動蕩,才不想你也經曆這些動蕩。媽媽的本意不是束縛你,而是愛你——哪怕管你管得狠了點,哪怕你怨恨媽媽,但媽媽是為你好。”
關曦說:“媽媽,你不是愛我,你是不甘心。”
關母張了張嘴,最後隻是說:“你沒經曆過下崗,你懂什麼。”
沒經曆過下崗嗎。
那此時此刻的裁員潮又算什麼呢。
多少人失業,多少年輕的畢業生找不到工作,投入考研、考公的洪流中。多少寶媽難以回歸職場,僅僅因為生育、因為脫節嗎?社會又何曾給過她們機會?
有的行業消失了,有的行業陷落了。在宏大的曆史進程中,普通人的命運宛如蜉蝣,在時代的浪潮中朝生暮死、身不由己。
關曦不是不懂。但語言永遠蒼白,她隻能沉默。
兩人相對無言。
金阿婆緩緩出聲:“關太,關曦不懂,但我或許懂。我經曆的時代,也同樣坎坷。但人生,動蕩是常态,平穩才是幸運。”
關母看向金阿婆:“您……”
金阿婆神情冷肅地攤手,她的右手僅剩三根手指:“知識分子改造,三反五反肅反,反右反右傾,大躍進大革命。論動蕩,我也一生動蕩。我讀路橋專業,畢生理想是做橋梁工程師,可你也看到了,我這輩子,并沒有這樣的機會。”
關曦替關母問:“那您甘心嗎?”
金阿婆的神情沒什麼變化。在生活的磨砺下,她連眼淚都沒有,剛強得如同一塊堅冰。
她沒有說“甘心”還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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