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夫人心中感歎得緊,之前已同小叔子知會過崔員外之女這茬事兒。叔嫂二人為此傾談了幾回,甄世萬雖有些遲疑,到底還是答應了。本打算等崔嫣先進府習慣一陣子,尋個日子,安排一下,叫她光光鮮鮮地與自己那侄子見面,誰想一雙小兒女恁的有緣,自個兒就撞上了,不僅如此,初次見面就親厚得很,一聽景嬷嬷那描述,那丫頭看似還算老實,竟有本事叫坐不住的侄子與她一同蹲在地上燒火,簡直就是對青梅竹馬的小鴛鴦樣兒不是?正是歡喜,突念到一件事,臉色一緊,皺眉道:“怎麼,廷晖又跑出去喝酒了?”景嬷嬷為難地點點頭。甄夫人胸口一悶,咳了兩聲,景嬷嬷忙将茶杯端起遞過去,她卻一攔,搖了搖頭,道:“這孩子,性子就是難得轉過來,真是叫人操心。”景嬷嬷從旁勸道:“少爺尚在襁褓便沒了親娘,大人雖是慈父,畢竟也是京城的父母官,又是個大男人,哪裡能時時牽在手邊教誨,況一去近十載,家中又不曾立個主母,少爺自是性子疏狂了些,如今雖是貪玩兒,但比起那些行為不端的膏粱子弟,到底還是強那麼……一些。”說到此處,自個兒都有些氣短,聲音弱了一弱,卻仍繼續道:“日後成了親,結下門好親事,妻賢夫旺,再等誕下子嗣,少爺也會越來越定性的。”甄廷晖自随父暫遷彭城,随侍甄氏,依舊閑不住,飛快結識了一班彭城富戶子弟,短短月餘便将偌大一個縣城玩了個底朝天,茶樓酒肆,賭坊妓寨,無一不往,無一不至,雖不曾捅出什麼婁子,卻逐漸名聲在外,甄氏自是聽得些許風聲。故此,雖聽得老奴這樣安慰,甄夫人還是頗為操心。再說崔嫣回了自己屋後,對鏡自照,見自己面上黑乎乎髒兮兮幾團,連鼻子眼睛都瞧不見了,再回頭想想這甄家少爺,不禁有些頹喪。她這頹喪,并非為它,而是覺心中原本計好的一些打算,出了些偏差,說是失望也不為過。祭天日那天,她知道許氏有意将崔妙引薦予甄家的,她也知道崔妙不願,可她倒是願意。見甄氏待自己親熱,且字裡行間都有招媳之意,她竟多少有些振奮與期盼,若說有一線機會擺脫了與蘇鑒淳的婚約,怕也隻有靠甄家了。她彼時當真管不着甄家少爺是圓是扁是高是矮,隻一路想着,那少爺再如何不濟,也總比一個心裡隻裝着小姨妹的蘇鑒淳要好吧。可如今親眼一見甄廷晖,崔嫣隻覺當日真是沖動。這年紀輕輕便貪好杯中物,對着個陌生女郎便動手動腳,說話輕浮的官宦公子哥,又能比蘇鑒淳好到哪裡去?還有那受人慫恿、不顧後果的王家憨少爺……這天下的青年才俊都到哪裡去了?崔嫣斜斜躺在屋内的一張矮榻上,一顆腦袋似灌足了鉛水一般的沉沉痛痛,又因着忙活了一下午,七想八想當中,不知不覺一頭栽入黑甜鄉中,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很是掙紮,極不安穩,清醒所慮統統跑至夢裡。雲裡霧裡之間,一會兒看見蘇鑒淳摟個女子調笑自如,一會兒看見王家少爺拎了條小魚兒虎裡虎氣地朝池子裡跳去,一會兒面前又蓦地現出一張俊美的痞臉迫近自己,吓得自己轉身跑去,誰料後頭腳步咚咚追上,還甛着臉道:“跑什麼跑?木頭似的,還不快來侍候侍候本公子?”這一聲讓崔嫣驚出一背冷汗,“呀“一聲,由夢中徹底醒轉,頓坐起身子,捂了胸口,半晌回不過狀态。俄頃沉珠由外頭進來,道:“嫣兒姐姐,夫人那邊兒喊你過去一趟。”崔嫣斷續回過神魂,見日頭已落,過了用膳時間,忙汲了鴛咀繡鞋,見自己身上沾了些污漬,又匆忙換了身水紅色的齊胸襦裙,搭了件半臂,稍梳攏了一番,離了屋子。正走到甄氏外邊的廊檐之下,見卧門猶虛掩,外廳傳來窸窣低沉的聲音,其中一人自是甄夫人,另一聲音低沉醇實,則是名男子。雖聽不大清楚倆人言語,但你來我往,緊密無縫,崔嫣一隻手扶在門扉上,步子剛提起來,又跌了下去,也不知好不好插進去。杵了半會兒,内間對話久未斷絕,二人說得似是正值興頭。那陌生男子聲音聽似并不年輕,喉線略是低啞,聲調起伏不大,卻有種張弛有度的氣力與聲勢,三分磁性,七分沉穩,隐隐叫人聽而生畏,崔嫣從未聽過這樣叫人心安又莫名叫人心肉亂跳的聲音,一時遲遲不敢動作,也不知該不該進去,隻怕叨擾了主家。恰門内走出個婢女張望,一見到她便疑道:“咦,嫣兒姐姐怎不進去?夫人已在裡廳内等着了。”崔嫣這才發覺自己失了儀态,内間人已聞得門口響動,甄夫人在裡邊引頸喊道:“可是嫣兒來了?還不進來。”崔嫣提裙踱入,匆匆進了廳内,離前桌主座前尚有半丈之遙,便立定于地,不再靠近,隻垂首作揖:“夫人。”眼皮悄一擡,一襲烏檀色纻絲斜領寬袖曳撒映入眼簾,腰系嵌玉素帶,跟再往下移去則是一雙烏靴,雙掌覆于袍上,正端坐于甄夫人手邊。這個怕就是甫才聽得的人聲,雖隻望見半邊身子,也看其腰身窄健,穿着裝束,倒明顯是個壯年男子的形樣。甄夫人已是手一擺,道:“過來啊。”甄氏身邊人轉直了身子,對住崔嫣。她呼吸一凝,竟猶疑了半分,未動步履。甄夫人見狀,倒有些奇異,幾次與這姑娘相交,談吐言行都是小家碧玉當中難得的大方,怎現下有些小家子氣,扭捏了起來,于是又催促:“嫣兒,你到我身邊來。”崔嫣這才挪了步,行至甄氏面前。甄夫人見她頭仍舊埋得低低,未免失笑,心想畢竟是養在閨中的丫頭,再如何膽大,初見生人怕還是有些害羞,這小叔子雖不着官袍,卻也生得一副彪炳官威,儀表有些攝人,恐是叫她生了怯意,隻是小妮子哪裡又知面前人實是自個未來的公爹,越想便越是生出樂意,将頭轉向身邊人,邀寶一般道:“喏,這個便是崔家的小姐,老身可是花了好生氣力,才将她求了過來。”崔嫣聽得那聲音略帶淡淡谑笑地響起:“隻可惜,偏偏不舍得将腦袋擡起來給别人看。”她臉上一燒,這才緩緩舉了頸子,正對上甄夫人。甄氏見她果然紅了一張粉臉蛋兒,輕輕一笑,道:“這位便是咱們家的大人,如今暫時賦閑離京,陪我這老太婆虛度光陰,你平日且喊他一聲老爺罷。”崔嫣輕移向那人,一張笑意盈盈的臉龐正全無偏移地面朝自己,男子年近四旬,濃眉入鬓,眼角略彎,将兩邊扯出些碎碎淡淡的細紋,膚色略黑,輪廓稍清癯,五官與那甄廷晖倒有六七分相似,隻甄廷晖畢竟年歲未足,到底單薄一些,而面前人正值英年,肩寬膀壯,英拔穩妥,與其子倒是不一般,神态也是溫雅很多。她目光一挪,喏道:“小奴崔嫣見過老爺。”甄夫人未料崔嫣會自行稱奴,這番聽來倒有些不忍,但府上規矩總是還要守的,畢竟八字還未一撇,并未做聲。甄世萬免去崔嫣缛節,也是暗打量了這女郎一番。他本對相命之說向來姑且聽之忘之,但身邊有個無比熱衷的嫂子,兼之兒子婚姻之事确不順,也着實存了兩分懷疑,猜想莫非這小子果真是個風猴命相?多年以來隻顧着官場人事,骨肉親緣并不濃厚,趁此閑暇時光脫職回鄉,伏伴寡嫂,也是時候下點功夫解決獨子姻緣了。母嫂嘔心所尋的女子,定是百裡挑一的良家好女子,面前女郎雖此刻有些怯懦之姿,但正是破瓜年華,青春正好,顔色自是最充盈的季節,紅衣烏瞳,雪膚嫩唇,巧挽雲鬓,雖是平民出身,相貌倒也不輸京師大家閨秀,至于脾性婦德,則隻好待日後觀摩了。隻是之前聽聞這女孩從自幼身子不妥,前兩月還差點死過一遭,萬一還未過門便又有個好歹,豈不是又給自己兒子添了一分克妻的罪名?故此也顧不上不妥,将崔嫣審視一般地左瞧右看,上下打量,無一不放。崔嫣禁甄世萬目光暗下端詳,渾身仿似染着了火星子,一點點滾開彌漫,隻覺這一世也沒曾像這樣張皇過,仿似是被廷宦與君主篩選的秀女一般,等着最後欽定,生怕被挑出什麼毛病打回老家,半刻不敢松懈,不消多時,螓首上浮出一層晶瑩碎汗,擡眸一瞄,見甄世萬眼微眯,眸中略帶了些怪谲之意,似是看到了自己的緊張失措,不禁胸内一慌,膝竟莫名其妙軟了一軟,身子在半空晃當了一下。甄世萬看在眼裡,嘴角一牽,竟是隐而未察地悠悠一笑。14、第十一回甄夫人開聲打破僵氛,喚人拉了張繡凳,朝崔嫣擺了擺手,叫她坐下。崔嫣忙搖頭道:”小奴不敢。”這一口一個小奴,叫得甄夫人實在是不心安了。她拉過崔嫣,将她摁了下去,道:“我當日不願住在京師,大半緣故就是不願受那繁褥所縛。我并非什麼金玉出身,也不愛那套绉绉禮節,何況在自個兒家中,還講那麼多套數豈不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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