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開始習慣早上看到桌上的糖,吃飯時對面坐着一個人,走路時身旁叽叽喳喳的聲音,晚上回宿舍時手機裡受到的月亮。
當存在變成習慣,想戒掉就很難了,可他又必須戒掉。
她還涉世未深,他都已經要步入社會了。工作時的3年不是距離,學生時代的則完全不同。他不傻,那份炙熱而直白的感情他完全明了,但那愛一碰就會帶來噬人的憂心,讓他悲痛、矛盾、糾結。無論是否上岸,他都不會留在這座城市。剛在一起就異地,完全不在同一軌道上的生活隻會帶來越來越少的共同話題,她的學業壓力他無法感同身受,他的工作科研壓力她也無法理解。
這樣的愛情——他拿什麼保證可以不無疾而終。
于是,他将自己的愛包裝成來自學長的疏離模樣,禮貌,紳士,毫不逾矩。撕下這張面具,面上盡是克制和歎喟。
“那有遇到什麼好玩的事嗎?”張思萱說。
“嘶,”何蕲爍停頓須臾,“回來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沖動的姑娘。”
好奇心被挑起來,張思萱追問:“怎麼了?”
“她跟我們坐的一班飛機,年紀看起來挺小的。然後,路上她問我們是不是本地人,我們就說在這裡上學,她就問我們知不知道西苑在哪,離機場遠不遠,我們就說這完全是兩個方向,一個北邊一個南邊,開車都得一個小時,她突然就呆了。”何蕲爍說到這裡還頗為歎惋地搖頭,“我們看情況不對,就問她去西苑幹嘛,她就說,她來奔現找網戀男友的,機票住宿全是自費。這就很清楚了嘛,哪個奔現的讓對方跑那麼遠,還讓她自己去完全相反的地方等他。”
“後來呢?”張思萱詫異又擔心。
“後來?不太清楚。下飛機之後我們加了微信,這樣她有什麼事還可以問問我們。前幾天看好像已經飛回去了,大概率是——”說着,他歎了口氣。
“啊這……”這種事張思萱在網上沒少看,真到現實中還有些唏噓,“這确實是有點沖動。”
旁邊走過一對依偎着的情侶,男生摟着女生,不時捏臉、刮鼻子,恩愛甜蜜。
“還是年輕啊。”何蕲爍嘴角帶着不易察覺的譏嘲,垂睫看張思萱,神色晦暗不明,“談戀愛最好還是真實點好,網戀不是不可以,但能不碰還是别碰。”
張思萱不明白為什麼話題是怎麼從旅遊突然轉到她的感情觀念上的,她的“嗯”剛要說出來,何蕲爍又繼續道:“大學不是高中了,不存在什麼早戀或者學校約束,遇到喜歡的就勇敢追求,這年代也沒什麼一定要誰追誰了,但無論如何都一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小小年紀千萬别戀愛腦。嗯……一直沒問你,最近有遇到喜歡的人嗎?”
張思萱忽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就像忽然被丢出去的玩具一樣,她艱難又無助地迎上如墨的眼眸,沒有之前的禮貌或者笑意,滿滿的都是悲憂,看一眼就讓人心碎。她脖子上的經脈曲張,連帶着腹部都在小幅抽搐,她再也沒有勇氣繼續這個破碎的聊天。
她狼狽地側身,用身體的另一邊對着何蕲爍,手胡亂地伸向包裡準備掏手機,在裡面摸索半天也沒摸到,張思萱更委屈了,她又低了些頭試圖讓頭發把半張臉遮住。終于摸到了熟悉的觸感,她輕吐一口氣,故作鎮定:“唉,奶茶好了,我先去取哈。”
大步地逃到取餐處,她問:“您好,3876大概還有多久?”
“3分鐘就好,已經在給你做了。”
“謝謝。”
張思萱長舒一口氣,這個時間夠她緩沖了。她又瞄了一眼何蕲爍,被抓包後憤懑地退到角落裡,一個下面看不見的地方。無力地倚在門檻上,她開始回味剛才何蕲爍投來的眼神。上眼皮微微落下,卧蠶稍稍上擡,憂愁的瞳孔似在無聲的哭泣。
那分明是喜歡,喜歡她。
她失焦地望着眼前的一點點,她點的是四季奶青,因為他送她的是四季奶青。
傍晚,何蕲爍問她“我晚上要點奶茶,我給你也點一杯?”時,她在教室盯着手機傻笑了好久,笑到臉都有些發酸。
皎月與星輝相映,她跟着他出去拿外賣,兩個人站在門口肩膀相抵,誰都沒有挪動。後來,他把他手心的溫度連着奶茶一起傳給了她。再後來,她一邊小口撮着珍珠,一邊和他去中心的花園散步,他抱歉地跟她說:“好像還是有點甜,下次買五分好了。”,她隻在意到下次這個字眼,幸福的笑容洋溢在臉上,輕聲應他:“都可以啦。”
所有快樂連同四季奶青一起融化在味蕾裡,通過血液,流進了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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