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徐敬棠行事一向是滴水不漏,宋雁聲這些天來也一直在暗中觀察着他,意料之中的一無所獲,然而正是這份一無所獲反而加重了宋雁聲心中的疑團——一個有權有勢的法租界中立人士,為何内裡卻與行事風格差别甚遠?
“阿洵當初多虧了您夫人幫忙才有幸拜托宗族的強迫,誰知道這一路山高路遠,阿洵到底是自小被保護着長大的,辨别真假是非的能力自然要差些,路上受了匪軍蠱惑做了錯事,還希望督察長先生能幫忙在宮澤僵局面前美言幾句。”
“我與崇茴阿洵自小一同長大,如今章家忽陷困境,崇茴又身處異國有家難回,我自然是不能冷眼瞧着阿洵就這樣在監獄裡受苦的。若是九泉下的伯父看到此狀,隻怕也是魂魄難安啊。”
好一番義正言辭的正人君子模樣,湧星聽着卻是被他這話激起了一層薄汗——倒不是害怕宋雁聲會以此威脅,他方才言語是有意将陳湧星的幹系摘幹淨以示誠意。湧星驚訝地是他這幅坦然談起章崇茴和林洵時那殷殷深情,若不是她本身就處于暗殺章鼎的風暴中心知他也在暗處推波助瀾,隻怕也是要被他這幅君子皮囊給蒙騙了。
宋雁聲是個很棘手的人物,尤其是不能為他們所用之後。
旁邊兀自沉默的徐敬棠此刻開腔,倒是一副很驚訝的樣子笑道,“我倒不知林小姐的事與我太太有關。湧星,你實在是有些不地道啊。”
他語氣裡滿是寵溺,雖然是興師問罪的語句可是語氣裡卻隻是輕松的玩笑。
湧星方才意識到——宋雁聲還暗地裡對徐敬棠下了個套。假若徐敬棠稍微不注意,透露出自己也知道湧星送林洵出城的消息,這就從側面證明徐敬棠對于陳湧星的身份是了解的,那徐敬棠到底身份如何,結果自然也不得而知了。
湧星暗惱,像是條被漁網緊緊束縛住的魚兒。她真的後悔了,後悔自己當初不該太過于相信宋雁聲。她甚至開始懷疑,以宋雁聲這樣的城府,他很有可能一開始就對湧星的身份産生了懷疑,故而有意放出一兩本紅色讀物來引誘她上鈎,降低她的懷疑。
她當初就不應該答應宋雁聲的祈求,而是偷偷行動,或是不摻進這遭爛事裡。
幸虧徐敬棠巧妙化解,宋雁聲倒是眉宇間有片刻失望,然而轉瞬就又笑道,“瞧我,又多嘴了。主要是阿洵當日情況實在危機,夫人也是出于熱心和保護,還不是擔心督察長先生夾在中間難做麼。”
宋雁聲又笑道,“督察長放心,您若是肯出面幫忙,雁聲必定将您這份恩情記在心間。薄禮自不必提,以後這滬市有需要雁聲幫忙的地方叫個人來知會一聲,雁聲必定盡心幫忙。”
徐敬棠隻是笑,不說可以也不說不可以,“既然林小姐是湧星的朋友,而宋先生又親自來說了,無論是誰的面子,我都少不得要跑幾趟了。隻是宋先生,我先跟你交交底,這群共匪都是從紅區出來的,日本人可是下了決心要殺雞儆猴的,我原為了林小姐奔波,隻是這成不成,實在是不好說啊。”
宋雁聲道,“督察長的意思我明白,我宋雁聲自然也不會什麼都不做,有需要我大豐商行的地方您就隻會一聲,我一定傾全行之力以助督察長一臂之力。”
“宋先生嚴重了,這事兒我知道了,有了消息會派人通知你的。”
“那就先謝謝督察長了。”
三人又笑眯眯地說了些有的沒有,一會兒一侍者側耳對宋雁聲說了些什麼,宋雁聲抱歉地沖二人笑笑,陳湧星懶得搭理他,還是徐敬棠笑着沖他點了點頭。
仙樂斯一直熱鬧到午夜。
直到東方隐隐泛起了魚肚白,仙樂斯門口擠作一團的各色私家車才像是重回水中的魚兒一般恢複活力,帶着轟鳴聲又潛入深夜的滬市,遊進每一個角落。
湧星整個人跌進車裡後才發出一聲終于解脫了的呻吟——這一晚上,她幾乎像個陀螺一般和徐敬棠一起周遊在衆多人士中央,直到散了場這才注意到渾身酸痛地如同散了架。
徐敬棠從另一邊上來,看了她一眼伸手就去摸她的腳。
“幹嘛啊你。”
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湧星緊張地看着他,卻被徐敬棠回敬了一白眼,手下動作仍舊不停,将湧星的腳脫了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一下一下按摩起來。
湧星有些不自在地挪動了一下位置,也安心享受起他的照顧來。
“以前可沒看出來你這麼讨厭宋雁聲啊。”
徐敬棠想起陳湧星今晚在仙樂斯那副強壓怒意的樣子就止不住地想笑,陳湧星蹬腿輕踢了他一下,“笑什麼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個人是多麼的兩面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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