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了一聲,躺在床發呆,因一夜未沉眠,真就困意上湧又睡着了。待到醒來竟已是黃昏,宜平抱怨她叫了我數次,我卻睡得極沉。她早早備好一切,伺候我又收整了一番,陪我行到了绫绮殿外。我走下時,内裡正傳來一陣陣清透的笑聲。這聲音極好認,是廬陵王的永泰縣主,李仙蕙。同樣是皇姑祖母的兒子,廬陵王似乎運道比太子還要差些,繼皇位才兩個月就被貶出京,獨有韋氏陪伴,子女都留在了大明宮中。當然,還有兩個在流放路途中降生的女兒,自然被留在了韋氏身邊,小一些的仙蕙則被送回了宮中。對一個七歲的縣主來說,之前的動蕩都與她相去甚遠。大明宮中的明媚□才是她成長的土壤,她并不知道對于她未蒙面的親姐姐,她是多麼幸運。我平白感歎了半天,理了理衣裙,着内侍通禀後,靜立片刻入了殿。殿内正是香煙缭繞,宮燈如錦。龍榻後,二十八個宮女持着雉羽宮扇,挑着赤金提爐,焚着龍涎和蘭葉調制的熏香,身後十八個青衣拂塵的内侍靜候着。屏風後細樂喧音,絲絲缭繞。因為這侍宴,早有人用暖爐将宮内的潮濕蒸散,一室暖意融融。仙蕙正笑着坐了回去。陛下身着紅金廣袖,極盡雍容地側靠在塌上,垂着鳳眸聽太平公主說着什麼,忽而會心一笑輕搖頭,擡頭看我。&ldo;皇姑祖母。&rdo;我俯身一拜。陛下微笑颔首,說:&ldo;快坐吧。&rdo;我應了一聲,又向幾位縣主分别躬身行禮,走到近殿門的案幾後,待坐定才留意到上手處竟多了數個案幾,尚是空置無人。宮女迅速将菜品擺上時,陛下似乎并不急着起筷,反而掃了一眼衆人,笑說:&ldo;太平說的不錯,這一轉眼都是大姑娘了。&rdo;太平則笑吟吟地接口說:&ldo;除了仙蕙,都是能賜婚的年紀了。&rdo;披帛旋繞于她手臂腰間,随霓裳飄搖,牽扯着衆人的心思。陛下開了口,必是已有意賜婚,隻是不知此番又是哪個要嫁入朝臣之府。坐上的縣主都有些忐忑,婉兒立在陛下的坐榻後,卻是神色了然。我垂頭盯着玉杯,極坦然。論年紀,論身份,這等時候都不該輪到我。就在各人心思蔓延時,宮門處的内侍忽然入内通禀:&ldo;陛下,幾位郡王都在宮外候着了。&rdo;五李氏武氏(2)陛下颔首說:&ldo;家宴無需如此繁冗禮節,傳吧。&rdo;因坐在臨殿門處,我恰能看見幾個内侍收了傘,幾個少年在門口收整着衣衫,因我入宮時恰好的皇姑祖母登基後,幾位郡王為了避禍,或是稱病出宮修養,或是直接被遣出宮,如今看來,都是極面生的。衆人身前的正是李成器,一個小内侍正彎腰替他抹淨長靴上的水漬,他本是側頭聽身後少年說着話,像是感覺到什麼,忽然回頭看了殿内一眼,恰與我目光相撞,微微笑着揮手屏退了内侍。&ldo;姐姐,&rdo;仙蕙摸了下我的手,輕聲說,&ldo;我哥哥好看吧?&rdo;我回了神,尴尬一笑,說:&ldo;你怎麼跑到我這裡了?&rdo;她眨眨眼說:&ldo;熏香味道太重了,你這裡淡一些。&rdo;我将她摟在懷裡,說:&ldo;也就你敢在陛下面前亂跑,也不怕受罰。&rdo;她吐了下舌頭,便去側頭看入内的幾個哥哥。李成器與幾位郡王走入殿内,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禮,陛下似乎心情極好,連連笑着讓他們起身落座。除了太平細細看着他們,餘下的公主都起身行禮,我剛一把拉起仙蕙,卻被她掙開了手,一道粉色的影子就撲到了的李成器身上:&ldo;成器哥哥。&rdo;李成器溫和地摸了摸仙蕙的頭,身後的少年卻立了眉:&ldo;仙蕙啊仙蕙,我才是你親哥哥啊。&rdo;仙蕙哼了一聲,沒看他。衆人皆是搖頭笑着,本是那幾分緊繃的氣氛,也因此盡數散了。陛下搖頭笑說:&ldo;太平,這一幕讓朕想起你幼時,也是如此黏着弘。&rdo;太平神色微一黯,旋即又揚起一抹明媚的笑意,說:&ldo;我那時也想黏着賢哥哥,可惜冷得像三九寒冰似的,話都不敢說上三句。&rdo;陛下笑着搖頭,吩咐宮女開了席。這幾句話聽着像是閑話家常,卻是在說着已離世的兩位皇子,亦是曾冊封為太子,又先後被廢掉的尊貴人。陛下登基前,先後廢了六任太子兩任皇帝,這才換來了大周朝的開國。如今細想,都是皇姑祖母的親子嫡孫,不過是我從三歲到九歲這六年間的事。慈悲的孝敬皇帝李弘,博學的章懷太子李賢,都帶着無上尊貴的封号辭世。餘下的廬陵王和如今的太子殿下,卻是世人口中的平庸之輩。大明宮中傳說太多,成為死後的傳說,或是活着的傀儡,或許誰也說不出對錯。我閑閑地夾起塊七返糕,聽幾個少年與陛下的對話,才明白剛才那個氣不過的便是廬陵王的長子,難怪和仙蕙生的有五六分像。仙蕙黏在李成器身邊坐下,像是塊小膏藥似的,讓人哭笑不得。宴席過半時,太平忽然說起朝堂之事。&ldo;來俊臣審了數日,嚴刑酷法,五毒備至,&rdo;她邊說,邊舉杯晃了晃,&ldo;卻仍拿不到歐陽通謀逆的罪證,如今朝中衆臣連上奏折為歐陽通洗冤,母皇對此事如何看?&rdo;陛下沉吟片刻,說:&ldo;若至十二日再難有罪證,就放了吧。&rdo;&ldo;來俊臣手裡,曆來沒有冤枉的人。酷刑繁多,還偏就起些好聽的名字。用椽子釘住人的手腳,穿成一線朝一個方向旋轉,那是&ldo;鳳凰曬翅&rdo;,太平諷刺一笑,拿筷箸指了指面前的一盤百鳥朝鳳,&ldo;恰就像這個,不過要鮮血淋淋的多。&rdo;她說話時,仙蕙正在吃那菜,立刻吐了出來。太平低聲吩咐婢女,給仙蕙端了杯熱茶去,又挑起狹長的鳳眸,說:&ldo;前幾日我命人拿來他編纂的《羅織經》細讀,以醋灌鼻,燒甕煮人,這些尋常的都讓女兒頭皮發麻,更别說那頭釘木楔,腦裂髓出‐‐&rdo;陛下鳳眸深斂,打斷她道:&ldo;太平,用膳時不要說這些話。&rdo;太平笑笑,繼續吃那百鳥朝鳳。我正身上陣陣發寒,卻聽見玉器輕碰聲響,給我上菜的宮婢已面色慘白,端不穩手中的玉盤。我心頭一緊,忙伸手接過她手中的玉盤,免得她引起陛下的注意:&ldo;這菜有些油膩,幫我添杯&lso;神泉小團&rso;來。&rdo;陛下侍宴,曆來沖泡的都是&lso;恩施玉露&rso;,我特要了宴席上沒有的,隻想讓她多在外走上片刻,鎮定下心神。不過,太平公主說的話最多有些駭人,她怎會怕成這樣?那小宮婢愣了一下,忙感激看了我一眼,躬身退了下去。我見她走了,也就沒再細想,盯着那百鳥朝鳳,心中萬分欽佩太平的胃口和勇氣。在皇姑祖母面前,也就太平與婉兒能直言,可婉兒曆來是順着說,太平卻總要逆着陛下的意思來。來俊臣手中誅殺的大臣官僚不計其數,多這一個歐陽通,也不過再添個記罪的名字而已。婉兒曾說過,這不過是陛下登基前打擊李唐宗室的手段罷了,隻不過來俊臣對于逼供真是天賦異禀,從無失手,雖惡名在外卻無人能捉到半分把柄。陛下似乎不大在意太平的話,倒是看向另一側的李成器,說:&ldo;成器對歐陽通的案子如何看?&rdo;她邊說着,邊指了手邊一道菜,示意婉兒賜給李成器。李成器起身謝恩,說:&ldo;孫兒以為歐陽通之事,不僅是朝堂上的政事,也是民間學子之事,&rdo;他見陛下微颔首,才繼續說道,&ldo;歐陽通之父歐陽詢以其墨迹而譽滿天下,連高祖都曾盛贊,于文人學子中更是聲譽極高。歐陽通得其父真傳,聲名不在其下,是以,這一案已在文人墨客間廣為議論,紛紛報以不平。&rdo;陛下又颔首,說:&ldo;都說了些什麼?&rdo;&ldo;有句俗語,觀其字而識其人,&rdo;李成器,道,&ldo;衆人均以為歐陽通應無謀逆之心。孫兒以為此案當速審,以絕此話端。&rdo;&ldo;文人說便讓他們說去吧。若沒有歐陽通一案,他們也會尋些别的說,&rdo;陛下細看他,微微一笑說,&ldo;朕聽說在宮外芙蓉園,你曾與歐陽通臨樓而書,頗有知音之感?&rdo;我暗自一驚,手不由扣緊了案幾一腳。與謀逆沾邊的,皇姑祖母曆來嚴苛,他剛才的話雖然避重就輕,但如今這話卻是……李成器面色未變,颔首說:&ldo;孫兒幼時喜好歐陽詢的字帖,那日在紫雲樓偶遇他,便起了些興緻,一面之緣而已,還談不上是知音。&rdo;陛下笑問:&ldo;那你觀他的字,可也覺得此人無謀逆之心?&rdo;此一句話,衆人皆噤了聲,唯有屏風後的細樂喧音,缭繞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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