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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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耽擱，七上八下地跟着她走到偏殿處，隐隐聽着裡處似有男女低語，不禁暗驚，今日如此熱鬧，竟也有宮人敢在此颠鸾倒鳳？偷看了一眼皇祖母，她似乎早已知情，伸手從一側木架上抽出金刀，快步繞過屏風。我忙跟上去，卻在看到眼前景象時，轟地一聲，腦中一片空白。是婉兒和張昌宗。婉兒像是受了大驚吓，瑟瑟地拉過衣衫，遮住身子。張昌宗已經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肩膀也是吓得不停抖動着，二人竟然都已不敢出聲。&ldo;上官婉兒，你可知罪？&rdo;皇祖母已面色發白，舉刀而向。晃目的刀光，冰冷攝人，我不敢再立，噗通一聲跪在了皇祖母身側。腦中早是亂作一團，卻直覺此事蹊跷非常，即便婉兒與張昌宗當真偷歡，即便有人故意陷害走露風聲，也絕不該發生在今日！以婉兒的心思，怎會在酒宴如此熱鬧時，在随時會被撞見的地方做下此事？念及至此，我猛擡頭看，婉兒依舊是面色驚恐……卻有了些别的味道。五十二暗鬥（2）還未待再細想，婉兒忽然驚呼一聲，被皇祖母手揮出的金刀劃破額頭，一道血流猩紅刺目地滑過了鼻側。我看着心魂聚散，皇祖母卻是怒極而笑：&ldo;好，好，不愧是朕的寵臣，天子之刃，這大周敢躲得也隻有你了，婉兒。&rdo;&ldo;奴婢不敢。&rdo;婉兒連連叩頭，聲音怦怦入耳，地面漸磕出了深紅血印。一瞬間，從我腦中不停閃過得，是當年在大明宮中，她教我避禍與我閑聊，當年我為李成器跪地求情時，她匆匆而來将我帶走，當年我心急如焚時，她不惜冒死将我帶入天牢……此事縱是再有蹊跷，此時此刻卻已是生死關頭。想到此處，手指不覺已緊扣地面，我緩緩地挪了下膝蓋。正要起身求情時，殿内又闖入了一個人影，不由分說地跪了下來：&ldo;孫兒請皇祖母息怒！&rdo;是李隆基……他沒有看我，隻是立刻以頭抵地，接着道，&ldo;此事必然大有蹊跷，還請皇祖母先審再殺。&rdo;說完，才擡起頭，目光掃過我的眼睛，帶了十分告誡。我咬唇看他，亦是緩緩搖頭。他不該進來，撞見這等場面，等于是撞破了天威，必是九死一生。皇祖母面上陰晴不明，隻低聲道：&ldo;隆基，你退下。&rdo;李隆基搖頭，跪着前行兩步，直到與我并肩，才又一叩首道：&ldo;上官姑娘和永安情如姐妹，皇祖母若要斬殺婉兒，永安必會相阻，那便是欺君犯上的死罪，孫兒不敢退，亦不能退。&rdo;我聽得心中泛苦，隻能垂頭靜默。看到婉兒那一刻，我就已經明白，皇祖母帶我入内是因為方才殿中李成器的事，想要借婉兒的死為我立下規矩，卻不想李隆基竟然闖入，讓這一切變得更加尴尬難堪。此時不僅是婉兒，連我和他也是命懸一線，生死難測了。那處婉兒始終沒再擡頭，張昌宗卻是煞白了臉，呆呆地僵坐在一側，别說是跪，連動都不敢。不知過了多久，皇祖母才垂了手，對婉兒道：&ldo;朕給你活命的機會，說吧。&rdo;她說完，仍是沒有挪動半步，就那麼神色晦暗地看着婉兒。婉兒這才擡起頭，與皇祖母對視良久後，一字一句道：&ldo;今日是他被廢之日，陛下可記得？&rdo;皇祖母回視她良久，周身的怒氣竟漸漸地，散了七八分：&ldo;你就是為此？&rdo;婉兒點了點頭，又忽然搖頭，過了片刻卻笑起來：&ldo;陛下能為男寵廢了君臣之禮，日日在此笙歌漫舞，婉兒為何不能以此報複？為了陛下的大業，婉兒親手拟就他的廢诏，立誓終身不嫁，追随陛下至今，實在不忍，也不想再看陛下如此荒廢朝政。&rdo;皇祖母眼中漸沉，不發一言。她繼續道：&ldo;陛下可知，如今朝中傳了個笑話，洛陽令一句話，滿朝薛姓的官員都加封進爵。就因為有個薛姓小吏向張昌儀獻銀買官，可糊塗的張昌儀卻酒醉忘了那人名諱，最後竟是給滿朝薛姓的官吏都加了封，&rdo;她笑意更深，&ldo;一個小小的洛陽令，倒比當年狄公的權勢還要大。大周到此，陛下讓婉兒如何對得起當年那一旨廢诏？臨淄郡王與永安之情深厚，婉兒與陛下親子的情就當真不如此嗎？&rdo;她一句句逼問，倒似是把一樁淫|亂宮諱的死罪，說成了處心積慮的死薦。我越聽越是心驚，越聽越是覺得此中極有深意。&ldo;好了，&rdo;皇祖母打斷她，&ldo;你總能讓朕想起你的祖父。&rdo;婉兒仍是笑，輕聲道：&ldo;陛下不說，婉兒反倒忘記了。這衆多對不起的人中，還有婉兒的祖父。當年他因反陛下而招殺身之禍，婉兒卻背負天下诟病，在陛下身側這麼多年，如今再多一樁男女私情，也算不得什麼。&rdo;她說完，反而挺直了背脊，由跪轉為了跪坐。那雙烏黑的眼睛就這麼盯着皇祖母，再不說半個字。四周變得異常安靜，唯有陣陣雨聲，敲打着所有的心神。&ldo;隆基，&rdo;皇祖母忽然開了口，&ldo;替朕收好這刀。&rdo;李隆基忙起身接刀，皇祖母才對婉兒道：&ldo;你又一次勝了朕，可還有事要奏？&rdo;婉兒搖頭：&ldo;陛下隻要重拾朝政，留下婉兒此命，日後當奏的，絕不會漠視不理。&rdo;皇祖母歎了口氣：&ldo;還記得當年，朕初見你時說的話嗎？&rdo;婉兒未有猶豫，脫口道：&ldo;命先留下，或許日後可用。&rdo;此話一出，我才算是松了口氣。李隆基轉身将刀放回到架上，我忙起身扶住了皇祖母：&ldo;皇祖母離開許久，怕是殿内會有人不安了。&rdo;皇祖母笑着點頭：&ldo;是啊，該回去了。&rdo;她說完，我和李隆基立刻會意地一左一右，陪着她走出了偏殿。直到出了殿門，才見十步之外候着幾個宮婢内侍，神色均是緊張，他們一見皇祖母現身，立刻齊齊跪下：&ldo;陛下，恒國公方才跌傷，正在殿中醫治。&rdo;我聽完，立刻看了李隆基一眼，他亦是看我，笑得頗有意味。皇祖母卻隻淡淡地說了句：&ldo;他們兩個倒是連着心。&rdo;‐‐‐‐‐‐‐‐‐‐‐‐‐‐‐‐‐‐‐‐‐‐‐‐‐‐回去的路上，我拿着書，不說話，他坐在我身側也不說話。直到快到王府，他才幽幽地歎了口氣：&ldo;難怪古人常說，英雄難闖美人關，本王又為你博了一命。&rdo;我未看他：&ldo;你肯說了？&rdo;當時的境況，他能恰到好處的闖進來，怎麼會是巧合？他松下身子，拿下我手中的書：&ldo;縱再有算計，你可信我真是搏命去救你？&rdo;我這才擡眼看他：&ldo;怎麼是救我？&rdo;他笑吟吟道：&ldo;我若不闖進去，你怕是早已護着她了。&rdo;我不置可否，他接着道：&ldo;婉兒這麼聰明，怎麼會需要你去救？你看，一樁宮諱秘事就成了她忠心不二的謀算。&rdo;我示意他繼續說，他偏就賣了關子，笑而不語。直到我又去拿書時，他才算是怕了，忙道：&ldo;好了，我都告訴你，但是你要答應我個條件。&rdo;我笑：&ldo;說吧。&rdo;他似乎并不急着說話，隻伸手握住我的手，柔聲道：&ldo;生下你我的孩子。&rdo;我身子一僵，沒說出話。他仍舊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中帶了些期盼，細細碎碎地還摻雜了些别的什麼，我不敢再深看，隻垂眼道：&ldo;現在還不是時候。&rdo;他愣了下：&ldo;那你打算什麼時候？&rdo;我認真想了想：&ldo;或許等李家拿回帝位，或許要更久之後。&rdo;他沉默着，收緊手臂，不說話。我剛想再開口，他卻忽然一笑：&ldo;一切随你。&rdo;我不願他有所誤會，隻能繼續道：&ldo;我不想孩子像你一樣，自幼膽戰心驚，不知明日是生是死……&rdo;他隻是笑，像是忽然不再關心這個話題，反倒又說起了今日的蹊跷：&ldo;你可知道婉兒如今是誰的人？&rdo;我看他無意再聽，隻能閉口，搖了搖頭。&ldo;太子李顯，&rdo;他話音帶了些嘲諷，&ldo;真不知道她如此聰明，怎麼就選了那麼個廢人。你應該知道，二張兄弟是姑姑的人，她卻有意接近，姑姑發現了自然不能如何，張昌宗現在正得勢，她不會為了除掉婉兒而毀了這枚棋。&rdo;&ldo;所以是你，對嗎？&rdo;我看着他。他搖頭：&ldo;我隻是在找機會，能除掉兩個更好，若是隻能取一人的命也穩賺不賠。不過現在看來，應該是婉兒先發覺此事敗露，才有意在今日布下這樣的陣勢，以此斷了我的念頭，&rdo;他笑歎道，&ldo;可惜又被她搶了先機。&rdo;我一動不動看着他，心中已是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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