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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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山坡上，霧水深重。殘月早已黯淡，點點的幾顆星星也是黯淡的。整個天空，都是那麼黯淡無光。亡夫蕭卷之墓，未亡人藍熙之！新生他虔敬地看着這塊墓碑，虔敬地跪了下去：&ldo;臣石良玉參見皇上……&rdo;四周依舊是冷冰冰的，冷冷的霧水濕了他的頭發、衣衫。&ldo;……皇上，臣對不起你，更對不起熙之，沒有好好照顧她，也不足以讓她信賴，才讓她走上絕路。熙之是你最愛的人，臣卻強行奪來，因為，臣沒有其他親人了，隻有她一個了。臣決不能沒有她！請您看在石家世世代代忠心耿耿的份上，看在臣冤死的父親的份上，再也不要将她帶走了！臣不敢向您為自己的孩子求情，但是請您保佑熙之平安吧，哪怕您隻保佑她一個！臣今日在您墳前立誓，今生今世決不和南朝為敵，決不再傷及南朝子民！隻要您保佑熙之平安，隻要她平安！臣今後一定全心全意待她，決無二心，一定要做得和您生前一樣好。皇上，您請放心吧……&rdo;天已經快亮了，霧水已經完全浸濕了他的衣服。他站起身，又跪下去，向蕭卷的墓碑拜了幾拜，才重新站起來：&ldo;皇上，臣要帶熙之離開了。臣希望在她醒來之前就帶她徹底離開江南，離開過去的一切，徹底忘記心底的悲哀和受到的傷害。她不會再來向你辭行了，請您原諒她！她需要在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臣已經找了很好的地方安頓她，也許，今生今世，她都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了！請您原諒！&rdo;四周的風嗚嗚刮過，像是誰人在悲傷的哭泣。石良玉靜靜站了許久，聽着這樣悲傷的嗚嗚的風聲，好一會兒才慢慢往山坡下走去。藏書樓的門口，一輛外觀平常裡面布置得異常舒适平坦的馬車已經等候在那裡，趕車的是兩名熟練的老車夫。張康一見他，立刻低聲道：&ldo;皇上，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娘娘的東西也都收拾好了。&rdo;&ldo;好，你們準備一下，可以啟程了。&rdo;&ldo;是。&rdo;他快步走上二樓，藍熙之的眼睛依舊緊緊閉着。他伸出手去，連人帶被子将她穩穩抱起，一步一步，往樓下的馬車走去。寬大的車廂裡放着一張矮矮的木幾，跟矮床一般，上面鋪着軟軟的厚厚的虎皮錦毯。他輕輕将她放在上面，蓋好被子。他看看車廂外面，葛洪騎在馬上，而張康率領十七精騎已經做好了準備。張康馳馬上前一步：&ldo;皇上，可以啟程了麼？&rdo;他點點頭：&ldo;走吧。&rdo;馬車開始慢慢地，辘轳地往外面的世界走去。走過荷塘、走過野李子樹林，前面開道的張康忽然停了下來，在他對面，橫着一騎高頭大馬。馬車也停了下來，石良玉探出頭去，隻見朱弦穩穩地橫在前面，臉上是那樣淡淡的悲哀的神情。他心裡一震，跳下馬車，幾步走了過去：&ldo;朱弦，别來無恙？&rdo;朱弦點點頭：&ldo;我隻想知道，藍熙之，她現在怎麼樣了？&rdo;&ldo;她現在很好‐‐&rdo;石良玉鎮定自若道，&ldo;她懷了我的孩兒，已經有三個多月身孕了，現在正在昏睡中，請原諒無法讓你見她。&rdo;朱弦緊緊盯着他：&ldo;你要帶她走？&rdo;石良玉坦然點點頭：&ldo;我要帶她到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若繼續留她在這裡，隻會讓她陷入過去的噩夢裡，永遠也無法解脫。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rdo;朱弦沉默良久，才道：&ldo;你一定要好好待她。&rdo;&ldo;多謝你，朱弦！&rdo;朱弦又往馬車看了幾眼，卻沒有再上前一步，掉轉馬頭，一揮鞭，馬飛快遠去了。他又大喊一聲&ldo;朱弦，謝謝你！&rdo;朱弦和他的馬去得更快了。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石良玉才重新上了馬車，大聲道：&ldo;啟程……&rdo;春日的陽光在頭頂起起落落，馬車一天一天辘轳而平穩地往外面駛去。再次睜開眼睛時，周圍一片黑乎乎的，也不知身在天堂還是地獄。藍熙之再努力看看，眼睛已經逐漸适應了黑暗，慢慢意識到是周圍厚厚的簾幕遮住了光線。耳邊有車辚辚馬潇潇，自己又是身在何處？她想翻翻身，卻在一個溫暖的懷裡無法動彈。她的微微的掙紮讓石良玉一下清醒過來，他驚喜道：&ldo;熙之，你醒啦？&rdo;這聲音太過熟悉，卻又太過陌生。他緊緊抱住她，忽然低下頭輕輕吻住了她的唇，聲音哽咽：&ldo;熙之……你總算醒了……&rdo;她在這樣的擁抱和滴落在自己臉上的熱的淚水裡慢慢清醒，低低道：&ldo;石良玉，你為什麼又來了？&rdo;&ldo;熙之，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的。熙之，我對不起你，以後，再也不會抛下你一個人了……熙之，原諒我……&rdo;他語無倫次，又喜極而泣。仙居他語無倫次，又喜極而泣。她在他的懷裡，仿佛重生後的解脫，此時此刻，腦海裡，也許是清晰地隻有他一個人的吧。她不經意地聽着那樣的車辚辚馬潇潇，也不管到底是去向何方，身子那麼疲倦，心靈那麼疲倦，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她想，天涯海角，從此，就随了他去吧。他輕柔地撫摸她的臉頰，然後，又輕輕摸摸她的肚子，在她耳邊低聲而喜悅地道：&ldo;熙之，我們有孩兒了……多虧了道長醫術高明，你和孩兒都是平安的……&rdo;我們有孩兒了！她看着他那樣喜悅而渴望的眼神，心裡說不清楚是茫然還是平靜。他親吻她微微翹起的嘴唇，聲音裡滿是笑意：&ldo;熙之，我真是開心極了，我終于可以有自己的孩兒了。我希望能愛你愛我們的孩兒。這天下有沒有不重要，隻要有你和孩兒，我就心滿意足了。熙之，你開心不？&rdo;她看着他開心得幾乎跟孩子一樣的純良無僞，這一刻，難以說清楚心裡到底是開心的還是不開心的。他随手拉開左邊厚厚的車窗簾子，她才發現，此時正是清晨，朝陽那麼紅豔豔地在東方升起，壯麗、輝煌，卻又無比妩媚和嬌豔。記憶裡，似乎從來不曾見過如此美麗的朝陽，車窗外，一排排春日裡綠茵茵的樹木慢慢地往車後退去，風從開着的窗子裡吹進來，帶着青草和泥土的氣息。她聽得他的聲音又響在耳邊：&ldo;熙之，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那天你來徐州大營找我，我的确是去見馮太後了。但是，我隻是和她談判的，是純粹的談判，之所以遲了兩三天返回，是因為我們順路在考察地形！熙之，自從你那次自傷離開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親近過任何女人，過去的污點我不敢求你原諒，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希望自己是個全新的男子，希望自己成為你喜歡的那樣的男子。熙之，我一直在努力，希望能夠做得最好……&rdo;她沒有作聲，隻是靜靜地看着窗外一排一排往後退的綠油油的樹木。他看着她臉上慢慢變得柔和的神色，貼在她耳邊，開心得如孩子一般：&ldo;熙之，我們的孩兒一定會很可愛的，我真希望能夠早早見到它的模樣……&rdo;她的頭靠在他溫暖的懷裡，在馬車的辘轳的慢慢的聲音裡，看着車窗外的風景，感受着他的溫熱的手那麼輕柔地放在自己的腹部，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自己快要做母親了，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在過去的那兩三個月裡，她一直在恐懼和羞愧中壓抑、掩飾着想嘔吐的感覺和難受的痛苦，惶惶不安，不知究竟該怎麼辦。可是現在，幾乎隻一瞬間，她就愛上了那個素未謀面的小生命，那是一種自然的天性！也許，是自己正依偎着的這個懷抱趕跑了那些恐懼，喚醒了這種天性？&ldo;熙之，你餓不餓？你想吃什麼？&rdo;他的柔聲細語響在耳邊，她微微清醒過來，看着窗外的風景搖了搖頭。&ldo;你的身子不好，一定得吃一點東西，哦，不是一點，得吃很多東西才行……&rdo;他自顧自地說，拿起旁邊早已準備好的一些美味：&ldo;熙之，你要吃點，一定要吃點……&rdo;&ldo;不想吃……&rdo;&ldo;一定要吃點……&rdo;馬車，就在這樣&ldo;吃&rdo;與&ldo;不吃&rdo;的瑣碎的聲音裡慢慢遠去……半月後，馬車慢慢來到了一座山腳下。馬車停下，藍熙之正要起身，石良玉輕輕抱住了她，在馬車裡弓起身子，走到車門口，停下，将她放下來，自己先跳下去，才伸手抱她：&ldo;熙之，下來吧，我們到了。&rdo;頭頂春日的陽光那麼溫暖地照耀，藍熙之看看這無名的山峰：&ldo;這是什麼地方？&rdo;石良玉笑了起來：&ldo;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有一次無意中路過這裡，覺得這裡很好，又安靜，并不是什麼名山大川，沒有什麼人來騷擾，所以當時就想，有一天我要離開江湖的話，就到這個好地方來，好好過日子。&rdo;藍熙之點點頭，放眼看去，隻見山峰并不高，仿似朝裹青紗、暮批彩霞，如玲珑翠屏，周圍，團團映山紅如醉春煙。對面，是一片平靜的湖泊，煙波浩渺，兩岸色彩絢麗，楊絮揚花，桃杏怒綻，新蕊鵝黃，彩蝶競飛。生平未見如此美景，藍熙之呆呆地站了一會兒，才歎道：&ldo;你是怎麼發現的？&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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