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也曾一腔熱血、滿身傲骨,卻在黑暗中浸泡地久了,也與黑暗化為一體,不分伯仲。
他的張揚和明亮隻是深深掩在心底,卻從未有一刻丢失。
“開棺!”
厚重的棺木随着官兵的呼号應聲落下,露出裡面兩具腐爛的屍首。
白骨森森,已全然分辨不出伊人舊時模樣。
趙景和強忍住悲痛,捂着嘴靠近棺木,隻見棺木的一側有深深的、帶着血迹的指甲印,那是呂雁無聲的、痛苦的抽泣與呐喊。
看着她從合葬的墓中被分離出來,掩蓋在一旁的白布下,趙景和卻依舊感受到有根隐形的線正牽扯着呂雁,牽扯着那深埋在地底,無名無姓的屍體,拖拽着她們,去向無間地獄。
東方既白,旭日緩升。整個平都依舊安睡着,沒有人在聽她們暴露在天光下,嘶喊着的“不願”。
隻是天光乍破後,街道人潮往來,喧鬧如常。又是平都的一個好天,一如既往的好。
第41章君臣隙
趙祯今日險些在早朝上發火,憋着一口氣,直到回到勤政殿才撒出來。
他快步走到桌前,抓起硯台朝着還未站穩的白秉臣砸過去。
白秉臣低眉順目,沒有躲避,硯台堪堪擦過他的眉角,擦破一大塊皮,滲出血來。
“我看你是瘋了!”趙祯看着他額間流下的鮮血,恨恨道。
額間的血迹順着眉宇落下,白秉臣也隻是輕皺着眉頭,聲音堅定得不容拒絕:“臣懇請降位,前往滄州防汛治水,将功折罪。”
“你給朕閉嘴!”趙祯有些氣急敗壞。
白秉臣并不顧他的怒喝,依舊道:“臣身為百官之首,未能及時監察前兵部尚書範鴻信的劣舉,實在有負陛下所托,還請陛下能夠允準臣卸除重任,去滄州體察民生疾苦。”
“收起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朕隻問你一句,你是準備放下經營了這麼多年的朝堂基業,一走了之嗎?”趙祯死死地盯住他,捕捉着他面上的每一寸神情。
“滄州汛期,不過短短兩月。防汛完畢,臣自然會回來,難道陛下是在暗示臣,隻要臣去了滄州,這朝堂上就沒有臣的立足之地嗎?”
在他盛怒之時,白秉臣還在輕飄飄地說笑。趙祯隻覺得一口氣懸在胸口,上下不得,噎得他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靜默了好一會,趙祯才咬着壓蹦出幾個字:“是為了梅韶?”
提起他的名字,白秉臣眸光微動:“臣說過,他不會待在平都。”
他擡起眼,毫不顧忌地和趙祯對視:“陛下以為外派他去滄州,讓他積累勢力後重回朝堂,臣就無可奈何?”
“臣不會任由他做大,做大到我無法掌控的地步。陛下應當知道,遇到這樣的局面,臣習慣把勢頭掐滅在萌芽裡。”白秉臣少有這樣直白的時候,說出的話更是不顧人臣之禮,眼中還隐含怒火。
趙祯深吸一口氣,抑制住自己想要罵人的沖動:“你還是在怪朕把他召回平都?”
“是。”白秉臣回答得幹脆,話中有對峙的意味,“是陛下忘記曾經答應過臣,梅韶永遠不會是趙家手中的一把刀。”
克制出住自己心中的溢出的不滿,白秉臣撿起摔在地上的那方硯台,仔細地擦拭幹淨上面的血迹,将它輕輕擺回趙祯的書桌上,取了擲在一旁的墨,替他研磨,姿态放得很低,可說出的話卻擲地有聲:“臣可以做趙家的一條狗,為趙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可梅韶不行。”
趙祯抓住他研磨的手,目光銳利:“這麼多年,朕一直想問你,若不是當年衆皇子中隻有朕與先帝有龃龉,你會不會選擇更易上位的景王?”
白秉臣溫和一笑,流淌下的血漬刺得他微眯了眼:“忠臣不事二主,臣隻會選擇陛下,也隻有陛下可選,陛下亦是如此。”
“先皇臨終前召你入内,到底說了什麼?”趙祯瞥見他手腕上的細痕,心中一顫,移開手,問出這個一直糾纏着自己的問題。
白秉臣放空雙眼,似是透過眼前的血色看見那位卧在病榻上的帝王,嘴角揚起:“先帝對臣說了什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臣的一片丹心一直向着陛下。譬如昔日的帝王之死,又比如如今的輔帝閣之患。”
“臣願身入虎穴、以身飼虎,可梅韶不能。陛下應當知道臣的底線,此次滄州之行還望陛下恩準。”白秉臣雙手奉上趙祯批閱奏折的朱筆,恭敬道,“前車之鑒,還望陛下記之、念之。”
他托筆的雙手穩穩地停在趙祯面前,沒有半絲退卻之意。
趙祯注視着這個一向溫和有禮的臣子,以一種絕不退讓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眼前恍惚,仿若是回到白秉臣選中自己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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