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書

第18頁（第1頁）

那副畫他用了一年才畫好的。他說，他知道自己對不起我，也知道自己不值得被原諒，所以他再不敢去找我，隻好把全部的相思與歉疚都寄托到這副畫上。他唯一的心願就是有朝一日我能看見這副畫，能知道他對我的愛與歉疚。我聽了隻覺得心裡堵得難受，同時我有了種不祥的預感。而這預感在我們到達目的地之後也更加的明顯。而我們的目的地竟然是我們以前住的那所舊公寓。三年了，這裡的變化并不大，隻是已經人事全非。當我們一起走上我和阿俊曾經居住的頂樓時，我終于忍不住再次淚流滿面。小文雖然裝得若無其事，可是我看見他也在擦眼睛。終于，他拿出鑰匙，然後開門。然後，我便看見了屋裡的情景。然後我便怔住。隻見屋裡的牆上到處挂滿了我的畫像，歡樂的我，憂傷的我，沉思的我……每一張都是那麼的惟妙惟肖。這時小文走到一個畫架前，将罩在畫架上的布掀開。于是那張在畫展上出現過的畫立刻出現在我的眼前。然後我立刻被眼前的畫面所震撼。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見這張畫。我這才知道自己的确沒有看錯，畫上那張有着和我一樣的眼睛和面孔的天使，它的一邊翅膀竟真的是折斷的，大片大片鮮紅的血自那雪白的羽翼上落下，将畫面上接近三分之一染成一片摧殘的紅，看上去竟是那麼地驚心動魄。而且畫上天使的表情是那麼地憂郁而絕望，使看的人的心一下子就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疼得厲害。這時畫面右下角的一行字忽然跳如我的眼簾，那麼的清晰，我感到自己的眼睛都被刺痛了：我曾經告訴一個人說，他是上帝派來給我的天使，可是我現在才明白，天使之所以會到凡間來，是因為它的翅膀被折斷了。而生生地把它的翅膀折斷，把它的希望毀滅的這個人，就是我自己。我不奢望自己能被原諒，隻想讓他知道，無論歲月如何變遷，他永遠是我當初的最愛。如果可以，我願意配他一起毀滅，如同被焚化的紅蓮一樣，映紅蒼藍色的天空。淚水再次從我的眼角滴下，那種不祥的預感更加地明顯。我轉過頭去，問：阿俊呢？然後我看見大滴大抵的淚水自小文的眼中滑落。我帶你去找他。他說。24當小文把我帶到阿俊的墓碑前時，我隻覺眼前一黑，然後便是一陣天旋地轉，腦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轟轟作響，胸口處也似被一塊千鈞大石壓住，壓得我幾乎窒息。隻覺心裡空落落的，腦中也是一片空白，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然後我的身子忽然一軟，頹然坐倒在地。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的大腦終于恢複了正常的運作。“小文，這不是真的，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我緊緊抓住小文的衣衫，仿佛一個溺水的人抓着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死也不肯松開，聲音中充滿了絕望：“你在騙我對嗎？告訴我你是在吓唬我的！阿俊他根本沒有死對不對？”“我也希望這不是真的，”小文的聲音中浸透着濃濃的哀傷：“可是他的确死了，我不能欺騙你。他死在那副畫完成的一個月後。雖然我把他送到了最好的醫院，可是仍然沒有用。到現在我才知道，一個人如果沒有了生存的意志，那麼再好的藥，再高明的醫術也救不了他。阿俊用了全部的心力去畫那副折翼天使，他生命中最後，也是最珍貴的一幅畫，隻因他希望你能看到，能明白他心裡的歉疚。幸兒，”小文忽然定定地看着我：“無論他生前有千錯萬錯，你看在他費盡了全部的生命去為你畫這副畫的份上，也該原諒他了吧。”那一刻我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我現在才知道，一個人如果傷心到了極點，反而會流不出淚水了。而這種連眼淚都流不出的絕望的感覺幾乎能把人逼瘋。我一直以為我永遠都不會原諒阿俊，但現在我知道，自從看到他留在那副畫上的幾句話時，我就已經完全原諒了他。隻可惜他并沒有給我機會讓我告訴他，我已經不再恨他。阿俊，我用手輕輕地撫摩着那冰冷的墓碑，在心裡默默地說：為什麼，為什麼你走得那麼急，竟讓我連最後見你一面機會的機會都沒有。你就喜歡這樣懲罰我，對不對？我可以原諒你的背叛，真的。可是，我卻不能原諒你就這麼絕情地離開，把我一個人孤單地留在這個令人絕望的塵世中。難道你不明白，隻有你，才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麼？我擡頭望向天空，燦爛的陽光直射入我的眼内，将我的眼睛照得生疼。我忽然在那一刻徹底醒悟，明白我是再也無法看到阿俊對我露出溫和的笑容了。死亡，已将我們完全隔開。到現在我才發現，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生離，而是死别。如果阿俊依然活着，那麼不管他身在何處，我們能否再相見，至少我還知道，他會在世界的某處平靜地生活，也許，偶爾會想起我來。也許，在某一個特定的瞬間，我們會再重逢。至少，一切都不會像現在這麼絕望。可是，阿俊已經死了。我們将用無相見之日。雖然我們之間隻隔着一塊薄薄的墓碑，可是，那塊墓碑卻殘忍地将我們永遠地分割在兩個世界。我今後的生命，再不會有歡樂和希望。隻因我的心，已經随着阿俊的人一起埋在了黃土之中。隻是我不明白，為何我們之間會走到這一步？錯的究竟是我，還是他？抑或，我們兩個都沒有錯，我們所經曆的這所有的一切，都僅僅是偉大的命運給我們開的一個小小的玩笑？仰望着那蒼藍的天空，我和阿俊在一起時的那些美好的回憶刹那間一起湧入腦中，仿佛走馬燈般地旋轉回放。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感覺湧上喉嚨。終于，我哭了。在那絢爛地刺眼的陽光下，我任自己的眼淚放肆地流淌，流淌。不止為了阿俊，也為了我自己，更為了我們那被上蒼無情撥弄的，無可奈何的命運。等我的眼淚流幹後，我開始漸漸平靜。我把自己的臉緊貼在那冰冷的墓碑上，仿佛是緊貼着阿俊的臉龐。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這恐怕是我最後一次流淚了。寫到這裡忽然想起一首歌：邊走邊愛中的一句我們什麼都不懂，隻知道短暫的笑容，是命運對我們善意的一場戲弄……就拿這個，給這篇文做收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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