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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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裡一歡喜，原本趺坐着，幾乎直起身來。他的視線掃過她的面頰，然後向衆人揖手，&ldo;臣染了風寒，及到傍晚才好些。匆匆趕來赴宴，沒想到還是遲了，請陛下與諸君見諒。&rdo;若說他病了，單看他的舉手投足，并不顯得頹唐。然而扶微能發現他眉間的疲态，他臉色并不十分好，可見的确是帶病來參加的。她心裡很不舍，又不能太招搖，天子左手首席的位置是為他留着的，她看着他落座，微側過身道：&ldo;相父好些了麼？&rdo;他望向她，眉目缱倦，彼此間的交流是心照不宣的溫情，拱手一揖道：&ldo;謝陛下垂詢，臣已經好多了。&rdo;好多了便好，她輕輕抿唇一笑，然後轉過頭，一直勉力支撐的肩背，倏地便松懈下來了。王侯們并沒有那麼容易應付，笑道：&ldo;适才蒙上恩典，賞賜臣等胡姬以充内庭。上千萬不能厚此薄彼，把最要緊的相國給忘了。&rdo;這下倒令扶微難辦了，她恨不得将他府裡的女人都掏挖幹淨，怎麼還能給他送胡姬！她為難地看了他一眼，他端着酒卮似笑非笑，大概看她吃癟，很令他高興吧。還好她聰明，給自己留了後手，因故作大度地叩擊着漆案道：&ldo;丞相若有所需，朕自然不吝啬。不過那些胡姬都是充作王後與侯夫人的侍婢，丞相如今孑然一身，要了也沒處供放，可是啊？&rdo;這問題算是丢給他了嗎？丞相笑得溫文爾雅，向她一欠身，應了個是。扶微感覺得到，他在她面前已經收起了獠牙和利爪，她說什麼，他大概都不會反駁了。不需要多麼濃烈地再三表明心意，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都能品咂出他對她的感情，這樣就足夠了。沒想到他能來，她本以為他是有心避開這次會面的，因為并不知道接下去會有怎麼樣的走勢，來了就是衆矢之的。但他還是不放心她，怕她吃虧，即便病着也要為她撐腰。她的眼尾能夠看見他的一舉一動，他時不時關注她，她就知道自己是無虞的。他們催促他飲酒，她心裡不大喜歡，想讓他少飲，卻又沒有那個立場，于是七上八下抓耳撓腮，自己端起酒卮，大大地喝了一口。終于兜兜轉轉，還是議論到了天子大婚上來。文帝時期的王尚有健在的，爺爺輩兒，年紀不算太老，但輩分令人仰望。其中楚王便是老輩王侯裡最有威望的，自然也能統領諸王。倚老賣老，不怕得罪人，這是老王們的通病。楚王哈哈一笑，話說得一點都不圓融，&ldo;陛下登基十年，近日終于大婚，不單是天下萬民之福，亦是我源氏宗族之福。大殷君王，十六歲便可主政，陛下可知滿朝有多少位官員？四海有多少畝田地？每年鹽田稅賦幾何，各地駐防步兵、水軍、騎兵人數？&rdo;這是借着考她，向丞相宣戰吧！她笑了笑，&ldo;今日是家宴，不談國事。&rdo;楚王的手擺起來，&ldo;陛下此言差矣，天家家事便是國事，王侯封地皆遠離京畿，平時不得召見不能入京來。既然這次齊聚一堂，有些事當向陛下谏言的，少不得要說上兩句了。&rdo;于是衆人的目光齊齊轉向丞相，那端坐着飲酒的人起先無關痛癢，但見楚王咄咄逼人，便将手裡酒卮放了下來。磕托一聲，殿宇也為之一震。他慢慢移過視線，微乜着眼審視楚王，&ldo;皇叔問陛下那些話，似乎有失公允。莫說陛下年未滿十六，便是親政了，稅賦兵役一直在變，如何說得出準确的數目來？臣不問旁的，隻問皇叔幾件事，先帝時期有诏命，裂彭城郡為二，北置楚國，南置沛郡，如今沛郡可交付漢王？王侯每年對天子進獻有三：獻費，聘币與酎金，皇叔做到了哪幾樣？元佑六年免除了諸侯王官吏任免權，諸侯王不再治民，隻能衣食租稅，皇叔又遵循了沒有？&rdo;他說完，倨傲地拱手，&ldo;皇叔功高，臣不敢自比，既然要細論長短，臣便向皇叔請教。&rdo;他問及的後兩樣，幾乎沒有一個郡國能夠真正遵守，他四兩撥千斤，也有敲打諸侯王的意思。扶微饒有興趣地看向楚王，有時不得不說，政治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隻要能玩得轉，天下簡直無任何事能與之相比。楚王面色發紅，有些氣短，&ldo;這是鄙國内政，與君何幹？&rdo;&ldo;皇叔說得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那麼大國政事，又何勞皇叔cao心？&rdo;他在寸土必争的針鋒相對裡，滿意地看到楚王的臉色由紅變得發黑，真有些擔心啊，萬一他上了年紀，一時氣死了，驚了少帝的駕，那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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