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阿照。&rdo;殿裡傳來她的聲音,他怔了下,快步入殿複命。她坐在長案後,朱筆已經擱在硯台上,輕聲問,&ldo;長主離京幾天了?&rdo;上官照揖手道:&ldo;今日是程,聽令的人如果不是和帝王面對面站着,便無論如何窺不見上意。他心裡突突地跳,愈發垂首,&ldo;聽陛下的吩咐。&rdo;禦座上的人沉默下來,隔了很久,在他以為她會讓他退下的時候,才聽見她自言自語:&ldo;不知翁主,是否想阿母啊……&rdo;他腦子裡嗡地一聲,隻覺渾身都冷起來,冷得他幾乎站立不穩。&ldo;琅琅同你說過什麼嗎?&rdo;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依舊聽見顫抖的,扭曲的音調,&ldo;回禀陛下,不曾。&rdo;&ldo;不曾……不曾……可她先前是個健談的孩子。&rdo;少帝怅然歎息,&ldo;她一定是想她阿母了,你回去陪陪她。若她實在不願留在禦城,就送她去見長主吧。&rdo;他的雙腿再也支撐不起軀幹,咚地一聲跪下了。護腿上的甲片透過绛袍深深軋進腿彎,渾然不覺得疼。手指死命扣住莞席的邊緣,前額狠狠抵在地闆上,拼盡了渾身力氣,道:&ldo;諾。&rdo;少帝對他并不薄,一個毫無寸功的人加封了侯爵,年俸和府邸一絲不苟全照關内侯的分例配給,若不是因自小的交情,哪裡有這麼好的優待?滿朝文武,誰人不眼熱他?天子近臣,少帝心腹,隻要在章德殿前站站班,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是誰能了解背後的種種?如果能選,他情願什麼都不知道。糊塗人通常可以活到壽終正寝,世事洞明終身都是噩夢,你想掙脫,癡人說夢!雪停停下下,白天尚有人鏟,入了夜天寒地凍,街上一個行人也無,雪便漸漸積攢起來了。他控住馬缰,隻覺兩手冷得刺痛,從玄武門到廣陽裡區區兩裡地,他花了半個時辰才走完。如果能夠一直在路上多好,可是府門上的燈籠搖曳,光線已經照亮坐騎的辔頭。他看見家令從門内跑出來,呵氣成雲地搓着手上來為他牽馬缰,一面笑道:&ldo;本以為主君今夜宿值,仆讓人都歇下了……主君用飯了嗎?仆命他們準備熱水,主君去去乏。&rdo;他沒有應他,身上甲胄因動作啷啷作響,邊走邊問:&ldo;翁主今日怎麼樣?&rdo;家令道:&ldo;暮食進了一碗羹,再沒有其他的了。嘗問仆,君侯什麼時候回來。仆說今夜君侯上職,請主母早早安置,主母聽後不甚歡喜,仆巡夜時見上房燈還沒熄,仍有傅母進出照應。&rdo;琅琅雖然還沒過門,但因為賜婚的旨意已經下了,内外都知道她是關内侯夫人,所以府裡的人都将她當成女主,照顧也頗為盡心盡力。失了母親庇佑的孩子,看上去有種孤苦伶仃的況味,他成了她在京畿所有的依靠。她曾經問過他,&ldo;阿母走了,阿兄能保護我嗎?&rdo;那時他便覺得無法回答,畢竟連自己的性命都主宰不了的人,哪有什麼資格談論保護。可是為了安慰她,他還是點頭,她攏着袖子慢慢笑起來,&ldo;如此便好,以後就拜托阿兄了。&rdo;現在他這個臨危受托的人要撂挑子了,她大概不會想到,取她性命的,正是他這位表兄,這位夫君。他在上房門前的廊庑底下站住腳,抖盡了肩上的雪,房裡人聽見動靜,很快便見一個身影微弓着腰上來開門。婢女乍一見他,手裡的行燈由下至上映照他的臉,蒼白憔悴的,把她吓了一跳。她吸了口氣,&ldo;君侯來了?請稍待,婢子為女君梳妝。&rdo;他說不必,&ldo;你們且退下,我與翁主說話。&rdo;琅琅跟前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他在外間卸下甲胄才入内室。過了一面珠簾,見素纨帳簾旁站着一個孩子,身量還不高,不像白天打扮齊整,大概剛就寝,披散着頭發,隻穿了一身雪緞的寝衣。&ldo;阿兄……&rdo;相較第一次相見,琅琅瘦了些,一雙眼睛變得愈發大。看到他進來怔怔地,那眼神說不出是驚懼還是渴望。他将兩手壓在膝上,半蹲下身子問她:&ldo;你怎麼還沒睡?&rdo;他很懂得和孩子交流,溫情的人,即便懷裡揣着尖刀,說話的語調依舊能撫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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