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日子,如果刨去這些幻想,她還能靠什麼支撐自己把日子過下去呢?而在憧憬的同時,她也開始審視自己。這幾年來,她活得越來越消極,人黯淡得快化成了灰。她都有些記不起自己以前是怎麼過日子的了。父母健在時,家裡條件很不錯,把她送去澳洲讀書。那時她可真是青春飛揚,課業不忙的時候,總會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填滿業餘生活。那時她身邊有一群同樣充滿活力的好朋友,他們在周末或者假期經常一起相約去馬場騎馬。夾雜在一群外國人裡,她顯得纖瘦單薄,可也因為這樣更招人眼球,别人總會在他們這群人中一眼就望到她。她那時真是年輕,皮膚水靈靈的,簡直可以不用任何護膚品,哪怕隻擦一點粉都會遮住噴薄欲出的飛揚朝氣。她在一群人裡騎術并不是最好的,可卻總是得到最多誇贊。她那時真的是有過一批追求者的,中國的外國的,有錢的沒錢的,年輕的有些歲數的,各式各樣的人都曾對她抛出過愛的橄榄枝。她那時候對愛懵懂無知,不知道自己該選個什麼樣的男人。畢業以後母親生了重病,父親丢下一切工作,帶着母親移民澳洲,在澳洲住了一段時間,兩個人便開始到處旅行,父親期望在母親還活着的時候滿足她環遊世界的夢想。然後突然有一天,他們回到澳洲去,母親殷切地對她說,自己已時日無多,想看到她結婚生子。她剛大學畢業,學的是金融,當時正在一家大公司裡實習,風生水起的,連部門負責人都說她将來一定大有作為,成就絕不會低于那些高鼻闊眼的本地人。還說老闆和他一樣,也是個中國人,中國人跟着中國人幹,前途說不定有多光明燦爛。可是為了母親,她放棄了後來的工作機會,被正式錄用後,她甚至沒來得及去報道就回了國,接受父母的安排去相親。對象就是孟東飛。那時他還遠沒有展現出他如今這般的所有面目;那時他真不失為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他比她大,很會說話,經常把她哄得開開心心的。他其實是父親手下副總的兒子,父親為了陪母親周遊世界,把所有生意都交了出去,交給副總去打理。所以說起來,他們算得上是世交之家,也勉強符合門當戶對。父母對他們這對非常看好,極力撮合他們在一起。那時孟東飛也許還是被她的青春靓麗吸引着的,并沒有表現出後來的花心,也還沒有來得及被金錢腐蝕成一個無賴,他那時還是肯花些心思對她的。相處一段時間以後,為了讓父母開心,她覺得自己是可以嫁給他的。于是他們結婚了,婚後孟東飛就在公司裡幫忙,準備以後接下生意。而她為了孟東飛,留在了國内,再也沒有回去澳洲那個公司報到。之後不久他的父親和母親出了意外。公司的防火設施不過關,可誰也沒有注意過,後來終于因為一根煙頭引發了一場意外火災,而他的父親就在那場火災中喪生。他的母親從此郁郁寡歡,身體每況愈下,不久之後也去世了。公司在賠償所有損失後,也倒閉了。好在她的父母還有些錢,拿出一些來給孟東飛做生意。公婆的離世對孟東飛來說是個打擊,他萎靡了很長一段時間。似乎他最初的改變,就是從那時開始的。他好像隐隐在心底對她父親存着埋怨,認為如果他在去澳洲之前,肯花些心思把公司重新裝修一下,就不會出現那樣的意外。他開始對她有些冷淡起來。再後來,父母都盼着他們能有個孩子。可是她的肚子一直也沒有動靜。父母讓他們去檢查,他們覺得這是件很讓人羞愧的事,不想聲張,就由他找了他一個在醫院工作的朋友幫忙。想想那時他還是不錯的,身邊倒也有幾個正經朋友,不像現在,一群人都是靠酒肉和女人才混在一起。他們去了醫院,檢查結果出來以後,大夫說是她身體有點問題,不能生。她當時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不能生孩子,她還算什麼女人?她難過了好久。那段時間她很抵觸他來碰自己。她覺得自己既然不能結果,還費力耕耘什麼。就是那段時間裡,他徹底變了。她抵觸房事,他得不到滿足,又對她家裡人存着怨氣,身邊還有一群不像樣子的人慫恿唆使,他就漸漸學壞了,開始在外面喝酒玩女人,回到家裡,她隻要多問一句,他就罵她是隻不下蛋的雞,憑什麼管他的事。這些她都不敢告訴父母,她怕病弱的母親為自己擔憂。她把一切不快樂都扛起來,自己背着。父母開始以為他們一直都是無比恩愛的,可是後來還是發現了一些端倪。他們是保守的一代人,從心底裡接受不了離婚這件事。他們想盡一切辦法約束孟東飛,不叫他和自己提出離婚兩個字。她後來有時候想一想,覺得如果當初父母不是太愛她,不是這樣拼命地想要為她着想,也許她現如今的日子會更好過一些。他們對她的愛,正好成了孟東飛的工具,他利用它桎梏了她整整六年。反正還有幾個月,他們就要各走各路一幹二淨了,她覺得自己得重新振作起來才行,就算活不回從前的青春飛揚,起碼也要認認真真積極地對待往後每一天。她之前實在消沉得太久了。她思索着,也許她應該在新的城市找份工作,她大學時金融學得呱呱叫,雖然一直也沒有真正試煉過,但基于對那些數字天生的敏感,她覺得自己一定可以駕馭好它們。她先工作一段時間,等攢些錢以後,就開一家面包屋,把房頂修得尖尖的,在門口挂上一串風鈴,有風吹過的時候,它會叮叮當當地響。雖然面包屋裡不會有那個人,可她想,她還是會盡力去經營好它的,就像它是他們兩人共同擁有的一樣。※※※※※※張露挂了一個星期水,病情終于痊愈。這一個星期尹嘉華一直接送她往返醫院和家裡。等張露好了,尹嘉華便又重新思考之前那件事。他開始尋找合适的機會,打算和張露談分手。然而就在他暗中醞釀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讓人猝不及防的事。外婆病了,病得很嚴重,住進了醫院。這場病來得太突然,讓人措手不及。一時間尹嘉華除了憂心外婆的病情,再也沒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情。醫生告訴尹嘉華,外婆年紀大了,從前又操勞過度,她的髒器功能都已經接近衰竭。好好調養的話,也不過再多活一兩年;如果調養不利,幾個月幾天的,誰也說不準。他還特意叮囑尹嘉華,老人的心髒功能已經嚴重衰退,千萬不要刺激她,一定不可以讓她動怒生氣。聽完醫生的叮囑,那晚尹嘉華坐在外婆的病床前一夜沒睡。他心裡充滿哀傷。他生命中最親的那些人,又有一個要離開他了嗎?看着外婆幹瘦的布滿一道道皺紋的臉,他有落淚的沖動。淚水汪在他的眼睛裡,他使勁含着不讓它們落下來。眼睛又熱又痛,他想堅強些,可似乎不流淚比流淚讓他更加難過。他想到那一天的關曉,她那時含着淚不掉下來的模樣。他終于有些隐約體會到她當時有多傷心。這輩子,他就愛過這麼兩個女人,外婆和關曉,可是她們卻都要離他而去。他悲傷得無法自抑,一瞬裡,他覺得自己孤獨得就要一無所有。他暗暗發着誓,不管什麼事,隻要能讓外婆開心,隻要能讓她多活幾天,他都肯去做,都一定去做。☆、你敢動他-------------------------------------------------------------------------------昏迷兩天兩夜之後,外婆總算醒了過來。她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尹嘉華的手,抹着眼淚求他能與張露結婚。她虛弱卻很堅持地說完一番話:“這、這一遭讓外婆知道,我是真的不中用了,不、不一定哪一天,我也許睡着睡着就走了!這次我能醒過來,這是運氣,下、下一次也許就直接死掉了!小嘉,外婆撐了這麼多年,為、為的就是等你結婚,看你生小孩,到那時候,就、就算閻羅王收走我,我也心甘情願了!”尹嘉華聽得心亂如麻。為了能讓外婆高興,此後他每次去醫院都會帶着張露。張露哄人的本事也真不是一般的好,外婆一看到她就會很高興,連不愛吃的藥也會大口大口地吞。尹嘉華有時覺得很奇怪,外婆為什麼會那麼喜歡張露。但無論如何,外婆是他最在意的人,也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的親人,隻要她高興,他現在什麼都肯做。哪怕,為了她和一個女人結婚。※※※※※※幾天下來,經過悉心照顧,外婆漸漸有了好轉的迹象。處理完公司的事情,尹嘉華驅車去醫院陪外婆。進門時,他看到張露也在,她正在喂外婆喝粥。外婆坐在輪椅上,看樣子剛剛出去曬過太陽。她本來臉上是帶着笑的,一副怎麼看身邊女孩怎麼滿意的神色,可是看到尹嘉華時,她卻一下沉了臉。尹嘉華有些怔忪起來,外婆從來不會跟他鬧别扭給他臉色看,她是舍不得和他說一句重話的。隻除了幾年前那一次,他非要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外婆不同意,幾天不理他。外婆隻和他生過那一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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