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好。”他說完推門而去,再沒有回來過。————分割線————南一中學畢業之後沒有繼續讀書,在父親任主編的報館裡面謀了一個謄寫稿件的職位。她的辦公桌在靠窗的位置上,她還養了一盆仙人球。明月來的時候,南一正趴在那裡費勁巴拉的寫字,擡起頭來看到是她,像隻精力旺盛,身姿矯健的小青蛙一樣一躍而起::明月!汪明月!你這個小壞蛋!你!我想死你啦!”明月跟南一抱在一起,她霎時覺得心裡溫暖,眼睛也濕潤了:啊原來還是有人想死她的,還有個人抱着她,熱烈地歡迎她的!南一把自己桌上的文稿和紙張胡亂地整理了一下,把圍巾在脖子上繞了幾個圈,拉着明月就往外面走:“我說我今天怎麼幹不進去活兒啦!我就知道有事兒。咱去找個地方吃東西吧,哎,餡餅和羊湯,怎麼樣?”“現在,下午兩點?”“我中午飯沒吃啊。”南一說。“行啊!”明月道,“我到現在還沒嘗上這一口呢。”她們下了有軌電車就一頭紮進回回營。回回營是奉天城内穆斯林的聚居地,以清真寺為中心五六個街區的範圍裡開了些大大小小的特色買賣,玉器行,首飾店,賣毛毯的鋪子,賣幹果的小攤,還有很多很多風味獨特的餐廳小鋪。它們鑲嵌在那幾條彎曲逼仄的街道裡,要借助那些異域香料的氣味仔細尋找分辨。自己賺工資的南一俨然是熟客的派頭,經過路過的小店,手指着那些藍白相間的門臉對明月說:“這是個吃涮肉的鋪子,肉一般,但是醬料的味道挺好的。這店的烤羊腿不錯,筋頭炖得也行。哎這家店是做燒賣的,看上去不太幹淨,味兒很好哦,真的,埋汰東西更有埋汰味兒……”明月被她說得越來越餓,催促道:“大姐,要不然咱們就這兒吧,我不嫌埋汰的。”南一笑嘻嘻地說:“忍一忍哈,耐心總是有補償的。”她們終于來到那家小店,掀簾子一看,裡面一共才八張桌子,下午還不到飯口,已有了四桌客人。南一帶着明月走到最裡面的位置上坐定,菜牌也不看,對那紅臉龐的老闆娘說:“四張餡餅,兩碗羊湯,再來個涼拌蹄筋。”羊湯是現成的,在大鍋裡面咕嘟嘟地冒泡,舀出來撒上一把香菜末,被滾燙咬熟,就變成了鮮豔的老綠色,明月放了一小勺白胡椒粉進去,調勻了喝一口,咬着一小塊羊雜,咂咂嘴巴對南一說:“可真香啊。”這兒的餡餅很奇特,巴掌大的圓形,上面捏了一圈浪花摺,中間不封口,露出個銅闆大的圓洞,羊肉餡被烙熟了,在裡面攢得更緊,湯汁漾出來,南一放了一點青醋,明月蘸了些老醋,咬下去真是鮮美無比啊。南一道:“這個叫做開口餡餅開口笑。”每人兩張一會兒就報銷了,南一又要了兩張,她們吃得滿頭大汗。吃得飽了,又鑽到另外一個小店裡坐在毛毯子上去喝奶茶,吃毛嗑。一邊談論着從前念書時候的趣聞和掌故,說起來老師和同學們的變遷。還不到四年的光景,當初一起念書的中學生有的在外地的大學裡做學問,有的早就嫁了人,當了母親。南一說姐姐東一已經大學畢業了,在上海找到差事,家裡安排的婚事她不滿意,一直不肯回來,有姐姐擋在前面,父母是不會催促小女兒南一的,她也不淘氣,規規矩矩地做事,回家,看書,會見朋友,哦她朋友中的一個是城裡有名的食評家,專門吃館子打分數,然後給三個報紙寫專欄,回回營的這些小店就是他發現并推薦的,他還推薦了一個涮肉的飯莊,下次我們去吧。說起這位食評家可真好玩,因為吃得多了,批評得多,總是得口唇炎,就是嘴唇上會不停的長水泡,然後半張臉都會腫起來那種,好玩吧?哈哈哈……明月說下次一定要我請客了。你不知道我在日本吃不上好東西,想着奉天的餐館就會留着口水睡覺了,日本菜真是清淡極了,吃的時間長了好像在吃紙,我真後悔沒有帶些大醬去那邊,不過說起來,魚生還是不錯的,唉你老家是丹東人哦,你應該愛吃魚生……她們的話題滔滔不絕,此起彼伏,從一個故事過渡到另一個故事,從一個經曆跳躍到另一個經曆,從一個人引到另一個人身上。但是有一段時間,有一件事情是她們不願意提及的,每每逼近了,總會小心翼翼地繞開:那個幾年前死裡逃生的秋天和那個再也不能見面的朋友。忽然沉默了,對着發呆,好一會兒。明月拄着腦袋說:“哎我怎麼有點迷糊啊?”南一說:“是不是奶茶太濃了,這個确實會上頭……”“回家不?”“你還住在那個地方嗎?”明月點點頭:“我也沒有别的地方去。”兩個人拉着手從毯子上站起來,身子都晃了一下,互相笑嘻嘻地指了指對方。“你醉了。”“你才醉了呢。”“下次去喝點真家夥?”“誰怕誰啊。”她們從小巷裡出來,正趕上清真寺的鐘聲響起,回回們就地禱告。南一忽然掩着嘴巴笑起來:“哈哈,汪明月你在幹什麼啊?你在跟安拉要什麼?”明月雙手合十地站在那裡,眯着眼睛說:“我想要變成你。”“變成我?”南一聽到了最好玩的故事,“你要變成我?!為什麼?”“因為你快活。”清真寺圓塔上的新月映襯着後面的夕陽和晚霞,顯得十分明亮。低沉的誦經和禱告的聲音從每個角落喁喁傳來,像低沸的水,蒸煮着祝福願望祈禱和贖罪,将它們融化成輕薄的空氣,慢慢升上天空,請神明看見。————分割線————兩人在清真寺的門口告别。明月叫一輛人力車回王府,南一上了直通自己家裡的電車。她坐在車廂後面的位置上,雙手籠在袖子裡,想着明月的話出神,明月想要變成她。因為她快活。原來她給人這樣的印象,難怪中學的時候有人拉着她去戲劇社呢,表演得這麼好,自己都不知道,真正是入了戲。明月要變成她,其實很容易:聊天的時候隻撿搞笑的,離奇的事情說,聲音大一點,笑聲久一點,就會給人快活的印象了,就會受歡迎。隻是她的心并不是這樣的,惦記着一個人,思念着一個人的時候,誰能快活起來呢?那是一年前的冬天。南一是漸漸知道汪明月和吳蘭英的後果與結局的。那天之後,明月再不來學校上課了,十多天都沒有消息,終于南一在教務處看見幹事在整理明月的材料,她這才知道她被那位姓愛新覺羅的“叔叔”送去了日本。而吳蘭英則音信全無,當南一天真地奢望着有一天也會得到關于她的,類似于明月的片段消息,說她被送去國外讀書,或者被遣送回老家,或者頂不濟被關在某個監獄,而南一至少可以去探探監的時候,一個最可怕的說法在城裡蔓延着:組織并領導學生運動的年輕人們被軍閥逮捕,并早已被秘密殺害。沒有人證明這個說法是對的,因為誰也沒見到屍首;更沒有人證明這個說法是錯的,因為這個女孩再也沒有回到她的課堂,家鄉,或者她的朋友們面前。這個事件之後,南一的父母并沒有因為女兒铤而走險,幾乎喪命而責罰她。劉太太坐在南一的床頭給她講了一個故事,說收成不好的年份裡,鄉下就會鬧另一種禍患,深山老林裡面的銀獾子會跑下山偷人,它會變身成一個水靈靈模樣俊俏的少年,轉躺在雪上,直挺挺的,做出個快要凍死的模樣,有同情心的小姑娘見了,就會想要把他救過來,剛背到背上,銀獾子就把她給攝走了。不過銀獾子不吃她也不害她,隻把她養得白淨肥美了,給自己做媳婦。饑馑年裡,各家丢失的女孩子都有這樣一種解釋。劉太太拍了拍南一的後背說,你就想,那個女孩會不會也是被銀獾子給叼走了呢?叼到山上去,給它做老婆呢?她長得怪好看的,對不?銀獾子從來不難為好看的小女孩的。十八歲的上了多年洋學堂的姑娘會相信這個無稽的傳說嗎?那些親手把女兒賣給人販子的饑餓的村民們會相信這個傳說嗎?然而是否相信,僅在于你是否願意去相信,是否願意讓一個更有力的,更由不得你的解釋讓自己的心好受一些。南一的心裡默然接受了這個解釋,她縮在裡面點點頭,同時掩住滿臉淚水。但媽媽講的這個故事卻埋在了南一的心裡,成了她跟一個年輕男子故事的開端。她見這個人躺在雪堆裡面,直挺挺的,頭發眉毛睫毛上面都沾滿了白色的雪花,腦袋裡面便出現了這個故事。他是深山老林裡面下來的銀獾子。那是1924年的春節。已經高中畢業的南一跟着爸媽去撫順鄉下的姥姥家過節。姥姥請村裡的屠戶宰了一頭二百四十六斤的大豬,肥油煉了整整兩壇子,跟灌好的血腸一起放在廚房裡。豬頭供在香案上,旁邊還有豆包,魚形饅頭,幹鮮果品。排骨後鞧被拆成大塊埋在院子裡的雪堆裡。井裡面冰着秋梨和蘋果。屋子裡的炕燒得熱烘烘的,大人們坐在上面吃花生,嗑瓜子,小孩子在炕下面打吧唧,玩彈子。不大不小的南一挨着炕邊坐着,籠着袖子看着表弟把更小的表弟手裡的吧唧以一種頗狡猾的方式一個個地赢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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