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十二點了。”她回答。他慢慢坐起來:“這麼晚了,你是不是要休息了?我得走了。”“……”雖然丹尼海格說要走了,卻坐在沙發上沒動地方。她說:“你就留在這裡吧,明天再走,我給你拿一個毯子來。”他馬上就同意了。慧慧從自己的房間抱了毯子出來,看見丹尼海格坐在沙發上,若有所思,他那層堅硬而風流的外殼去掉了,側面的影子有些許落寞,像失落的花園裡孤獨的雕像。慧慧把毯子搭在他身上:“睡吧。”他看着她笑了笑,點點頭。可是他還是坐在那裡,沒動地方。屋子裡面沒有開燈,卻有明亮的月光。慧慧在廚房裡喝了一些水,然後過來坐在丹尼海格旁邊的沙發上,“剛才你要茶水,我給你準備了,你不喝我就喝了,弄得現在我失眠。”丹尼海格說:“你不是說那是安眠的茶葉嗎?”“有時候不管用。”他輕輕笑了一下,“我也睡不着了,我們說說話。”慧慧說:“你記得原來我給你講過的那個《野性的呼喚》嗎?”“那個傑克?倫敦的小說?”“對,那個大狗的故事,你後來讀過嗎?”“沒有,一直都沒有。”丹尼海格回答說。“那我給你講完吧,”慧慧說,“上次說到它成為一隻成功的雪橇狗團隊的頭領,”她說到這裡停了一下,“上次,”那是什麼時候?“對,我記得,然後呢?”“但是它不是一條狗。在雪野裡奔跑的時候,在火爐邊打盹的時候,還有筋疲力盡的時候,巴克總能看到自己前生的影子。它看見原始人提着大棒狩獵,它看見自己的夥伴對着月亮長嘯,它也覺得自己的嘴邊有血腥的味道。後來,它最喜歡的主人死了,被那些淘金客們殺死了。巴克的血性被燒起來了,它把他們都咬死,然後自己一腳踏上了狼的隊伍。它成了一隻……”“狼?”丹尼海格接口說道。“對,它變成了一隻大白狼,帶着自己的隊伍在山野裡橫行霸道,為非作歹,萬分嚣張。它們咬死雪橇狗,搶奪人的财物,它們獸性無比……這才是結尾。”慧慧講完,好長時間都沒說話,眼睛向前看着,像自己也入了戲一樣。丹尼海格慢慢地充滿敬仰地說:“是個好故事啊。”她在他這裡得到了共鳴,挺高興的,轉頭看着他,“我喜歡這個故事,我喜歡這隻大狗的性格。它懂得努力學習,改變自己,适應環境。”她扁着嘴巴笑起來,眼睛裡放光,“不跟你吹牛,我也差不多是這樣的一個人。”丹尼海格說:“是嗎?!”“别看我的生意小,真的想要做起來也不容易。我自己的錢不夠了,是朋友給我湊的,然後才拿到那個産品的代理權。可是剛開了店沒多久就又出問題了。”慧慧說。“什麼問題?”“得拿到歐盟的準入才能賣啊。”“他們沒有?”“沒有,”慧慧說,“我當時剛從學校出來,看到中國和法國蜂王漿的差價那麼大,腦袋都熱了,結果簽了合同之後才知道,他們的認證申請報到南特去都兩年半了,還沒批下來呢,但是我的合同已經簽了,上了同一條船,我能怎麼辦呢?當時拆台或者抱怨,對我一點意義都沒有。”說完,她看了看他。“你怎麼辦的?”“你還記得你幫我的那個忙嗎?我們去南特,你通過大區的副議長永貝裡跟檢驗中心的主任杜博施加壓力,你記得嗎?”“是的,我記得的。”“我就去找了那個杜博先生,跟他說,請給我我要引進的産品的準入認證,他說,一切要按照程序來。“我說,我們是熟人,請給熟人一個特殊的程序。“他說,我不認識您。“我說,是的,您不認識我,但是您認識永貝裡先生,永貝裡先生可能也不認識我,但是他一定認識丹尼海格。而這個丹尼海格跟我可是老熟人。先生,兩個陌生人中間隔不了幾個朋友,所以,您可誰都不能得罪……”她說到這裡,連他都驚訝起來,轉過頭看了她半天,“你真是這麼說的?”“真的,”她很自然地說,“我就是這麼說的,我就是這樣把你的名字當做大刀一樣揮舞并結結實實地砍向他們,最後達到了我的目的。”他點頭,“你是好樣的,想做些事情就要這樣。”她笑起來,“那個老實又珍愛名譽的杜博先生開始暴跳如雷,還狠狠地指責了我一番,說了些什麼我聽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很快,那個等待了兩年半的認證書終于下來了,我呢,因為做了這件事情,不僅将進貨的價錢又壓下去一大截,而且,直到現在,我總是貨賣光了再給國内打款。”她得意地笑了,“因為這些,都在我去南特要挾那位杜博先生之前,在我跟供貨商的合同附件上寫清楚了,這是我辦成這件事情的條件。”他終于哈哈大笑起來,一隻手伸過來,繞過她的肩膀,使勁抱了抱她,“看看你,慧慧,看看你,你真是個厲害的角色。你真了不起啊。”在此之前,在他們重逢以後,丹尼海格和慧慧從來沒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沒有擁抱過,沒有吻過臉頰,連手都沒有握過。曾經無比親密,曾經巨細無遺地了解對方身體的兩個人維持着一種刻意的距離,不知道是對回憶的尊重還是對分歧的倔犟。但是他忽然擁抱了她,擁抱得像水從高處流向低處那般自然,像風吹動垂柳的樹葉那般自然。她在他的笑聲中笑了起來,低着頭想起從前實習的時候,當她遇到難事困窘萬分,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他也是擁抱着她,鼓勵她,告訴她,微微,你要是做成了這件事情,就是“平地起高樓”。那時候,她是他的微微。他的生意太大了,他要做的事情太厲害了,她不可能把怡雲弄過來送給他,但是她能讓他高興一點兒,高興一小會兒也是好的。她的心裡軟軟的,低聲說:“我了不起吧,丹尼?這都是你教我做的啊。”“……”他吻了一下她額頂的頭發。“睡吧,好嗎?月亮都斜了。”她說,“我也困了。明天我為你做些東西吃。我從朋友的飯店裡拿了咖喱回來。你喜歡吃咖喱。”他說:“聖誕節提前到了?”“對。”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迷迷糊糊地想,她在跟丹尼海格吹牛解悶呢,其實她還是沒有能夠變成那隻堅強的雪橇犬巴克。不知多久以前,自己也曾經豪氣幹雲過,覺得什麼都做得了,覺得多高的山都能爬上去,覺得什麼人,什麼事情都能忘掉,傷口再痛也都能結痂。但是不是那樣的。她表面強硬而又原則,實則軟弱,她喜歡思考和總結經驗,卻不可能克服孩子氣和對表面和善的人的輕言輕信;她覺得有些事情可以抛在腦後,但是卻有個讓自己永遠不能潇灑起來的好記性。這些性格裡的很多弱點造就了今天的自己,日子過得懶散而悠閑,靠點小聰明和運氣做不大的生意。她慢慢睡着了,感覺自己又坐在那節火車上,車速慢了,在一個似曾相識的小站前停下來。她是被自己的電話叫醒的,接起來,是楊曉遠。曉遠哥抽着鼻子說:“你在家啊?”“對啊,”慧慧揉揉眼睛,算了一下時差,“你還不睡啊?”他笑起來,“不困,你呢?都幾點了,還不起床?”慧慧說:“禮拜六了,我多歇一會兒,你的事兒辦得怎麼樣?能回來了吧?”“特别順利,我等着拿這個要挾尤爾根給我加薪。”她笑嘻嘻的,“祝曉遠哥好運氣。”放下電話,她聽見外面浴室裡傳來水聲。她起床,把棉布的睡衣褲換下來,穿上牛仔褲和t恤衫,紮好了馬尾辮子才出去。丹尼海格也正從浴室裡面出來,身上穿着他自己的襯衫和長褲,頭發濕漉漉的,說:“沒有看見木梳。”“稍等,我拿給你。”慧慧從房間裡拿了一把塑料的梳子給他,丹尼海格拿在手裡看了看。慧慧在廚房裡把小多給她帶的東西拿出來,牛肉、印度咖喱,還有野草莓。草莓有一些壞掉了,但是揀一揀,還有不少可以吃。可是,問題是,沒有主食了。大米罐子裡剩了薄薄一層,意大利面條也隻剩下一個人的份兒。她看看客廳裡,丹尼海格把電視打開了,估計是不會屈尊去樓下買面包或者比薩餅的。她把電話拿過來,撥通了街角面包店的号碼,要了一根法棍面包和一個蘑菇比薩,放下電話,她想了想,蘑菇比薩跟印度咖喱和中國炒牛肉放到一起吃,也許還是能出來些驚喜的。慧慧對着水龍頭把草莓摘掉,一顆一顆地洗幹淨。她把油倒在鍋裡,然後開動了排油煙機,準備炒牛肉,恰在這時,門鈴響了。慧慧對客廳裡的丹尼說:“請你幫我開一下門,我剛才要的面包到了。”丹尼說“好”,然後就去開門。廚房裡,慧慧把牛肉放在熱油裡,嚓地一聲,油煙沖起來,鍋裡啪啪響,排油煙機發出誇張的嗚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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