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吃了三十碗粥之後,他的右半邊身子已可随硬随軟,當真如同沒有骨頭一般。再修煉了一個月,終于功行圓滿。鐵恨微微動意,全身倏然緊縮,扭曲軟蠕,那滿身的鐵鍊層層剝開,猶如蛇蛻一般,落了一地。鐵恨伸了伸手腳,但覺體内精神充沛,就如同無盡頭一般。雖然脫困,但心中一片平靜,并無特别欣喜之感。鐵恨情知自己武功大成,頗覺安慰。耳聽哐啷哐啷聲響,那送粥之人又來了。想到再過片刻,便再也不會聽到這聲音,鐵恨竟然有些不舍。當下靜靜站在門側。那人開門走了進來,也不說話,依舊像平時那樣,一勺熱粥潑下。鐵恨一言不發,緊貼在他身後,向外走去。他武功大進,連最不擅長的輕功也有了極大的飛躍,并不在淩抱鶴之下了。獄卒晃晃悠悠地向外面走着,鐵恨悄無聲息地跟着他。漸漸眼前越來越明亮,鐵恨便覺眼睛微微刺痛,知道此乃在黑暗中呆久了的緣故。但鐵恨重獲自由,一時不舍得将眼睛閉上。好在黑獄建在地底,中間這段走道極長,走着走着,眼睛也就慢慢适應了。鐵恨這才看出,那人竟是位老頭。黑獄中靜悄悄的,沒有人影,連守班的衙役都看不到一個,倒便宜了鐵恨,從從容容遁出。隻是他心中奇怪,不禁對這老頭産生了一絲興趣。那老頭滿頭白發,身子低偻着,輕輕咳嗽,極為幹瘦,仿佛風一吹就倒了一般。鐵恨慢慢随着他,隻見他出了黑獄,沿着青石胡同慢慢走着,最後從後門走進了知縣大衙中。鐵恨心中更是疑惑,悄悄尾随了進去。但見那老頭進了後衙,再進房中,将手中的粥桶放下,喘着氣坐在了桌子邊,捶着腰,直不起身來。鐵恨一瞬之間竟無法相信,這位風吹就倒,苟延殘年的糟老頭子,竟然就是他的頂頭上司李知縣!慨談未解怨憎深不過才一個半月不見,他怎麼會衰老到這個樣子?鐵恨本來存了滿腔的熱火,一心想着出獄之後要怎樣怎樣報複,此時見到李知縣這個樣子,全部計劃不覺就都忘了。李知縣咳嗽着,在紅泥小火爐上升起炭火來,将幾味藥丢在壺中,慢慢拿了蕉扇在旁邊扇了火,不多一會子,藥壺便滋滋響着,從其中騰點白煙來。李知縣盯着那煙,怔怔地看着,突然道:“出來吧,我知道你來了。”鐵恨心中一動,從藏身之處慢慢踱了出來。他目光中的憐憫遠盛于仇恨之色,遠遠地注視着李知縣。李知縣輕輕咳嗽着,慢慢扇着爐火,默不做聲,鐵恨也是沉默不語。良久,李知縣歎道:“鐵捕頭,我平生隻做了兩件虧心事,此次對你,是一件,從前對他,也是一件。你若現在想要我的性命,隻管拿去,但請念在老朽雖然偶爾違法,但平日還是真心為民的份上,請你幫我做一件事,稍補我的另一件虧心事。”鐵恨道:“你說。”李知縣道:“你可知道,我本身并不姓李,我姓淩,隻是我從家鄉走出之後,便心中慚愧,再也不敢姓淩了。”鐵恨心中一動,道:“淩抱鶴是你的兒子?”李知縣點了點頭,黯然道:“隻是他從來不肯承認。”鐵恨道:“你所說的虧心事,就是指抛棄了他?”李知縣道:“不止于此。我虧對于你,還可以一死相報,但對于他,唉,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補償的了。鐵捕頭,我請你看在老朽曾經關照于你的份上,以後江湖之中,多照看他一點。他從小無父無母,縱然性情有些奇怪,卻也不是他的罪過。”鐵恨沉吟不答。李知縣道:“我知道你剛強正直,多半不會答應。你且聽我說個故事,好不好?”鐵恨默然良久,道:“好吧。”李知縣道:“你每次來,都是坐在紅梅邊的圓凳上,不知以後這張圓凳還能不能坐人。”鐵恨一言不發,走到那凳子邊坐下,李知縣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爐火,沉吟許久,慢慢道:“我出生在鄉下,家中極為清貧。但我父母極力供我上了私塾,立志将我培養成一位讀書人,日後為官為宦,能夠有份前程。哪知到我十一歲的時候,村中的王大善人為了争我家的一塊地,夥同縣令将我爹誣告了個偷藏江洋大盜的罪名,活活打死。我娘哭得死去活來,流着血淚囑咐我一定要讀完書,一定要考取功名,為父母報仇。我含淚答應了,她又哭了三天三夜,終于含冤去世。我一個小孩子,身懷血海深仇,雖然想讀書,卻拿什麼讀去?我隻好幫人做些閑工,賺一口苦飯吃,一得了空,便跑到私塾門口去偷聽。等私塾的哥兒們下了課之後,便拿僅有的一點錢買的糖果,哄着他們将自己的書本借給自己看。晚上便跑到河沿上,用樹枝在沙地上煉字。這樣過了四五年,我總忘不了父母的深仇,所以學得極為刻苦。雖然是偷學,卻學得比私塾的學生們還要好。後來因為識字,被鄉親們薦着做了位管帳先生,每月一兩銀子,倒也足夠糊口。又過了兩年,兩個遠房親戚張羅着給我從山村裡娶了位媳婦,誕了麟兒,這一生,就算是過了一半了。我那發妻極為賢德,将家裡管理得井井有條,雖然清貧,但井臼自安,我們舉案齊眉,相親相愛,倒也不覺得難受。隻是我讀書上進之心始終不死,終于在我二十四歲的時候,做了我這輩子都在後悔的一件事!”“二十四歲,人已經漸漸老了,我知道自己的機會已經不多了,于是就想不顧一切地博一博。但我家中實在清寒,無論如何湊不齊去京師趕考的路費。我思前想後,最後還是忘不了父母吐血而死的一幕,就一咬牙,将我的妻子賣給了鄰村的洪老爺,換來四兩銀子,踏上了趕考之路。我也沒有餘力再寄養我的孩子,就讓他跟他媽媽一齊去了。本來我想等我做官之後再來接我的孩兒回去,但沒想到這一去,竟是我們父子永别的日子!我到了京師,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讓我考取了功名,欽點了江蘇東成縣的縣令。我欣喜異常,急忙告假兩月,去接我的兒子回來。哪知等我趕到家鄉時,我聽到的竟然是我再也沒想到的噩耗!”李知縣垂下頭來,兩串淚珠滴滴答答落了一身。他哽咽良久,道:“原來在我離開的那天,洪老爺就企圖非禮我那妻子,我妻子抵死不從,卻哪裡抗得過他,被他強奸,之後更是日夜折磨。我的兒子不忍心見娘親受這種痛苦,就親手将他娘殺死,然後逃走了!我聽了一恸幾乎死過去,急忙托了幾乎所有的人幫着尋找我兒子,但他就像從這世上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過。我哀傷之極,到東成縣上任之後,便乞求上司将我調回家鄉,守在妻子的墓旁。我知道我永遠都對不住他們娘倆,恐怕我兒子再也不會原諒他這個狠心的父親了。又過了三年,突然洪老爺的家人來報案,說有個少年闖入他們家,連殺了十幾口人。那是個明晃晃的月夜,我急忙率領了衙役捕頭趕去,就見一個人影浴血站在院子裡。我不知怎麼的,就感覺他必定是我的兒子,于是就大聲叫着他的名字。他卻不理我,昂首看着那輪明月。我不明究竟,衙役們沒有我的命令,也不敢上去抓人。我們就這麼對壘着。良久,他突然一聲大叫:‘娘!我終于為你報仇了!’然後仰面倒了下去。我這時胸口一片雪亮,确信他就是我的兒子。我急忙沖了過去,将他抱起,送回了内衙。我是一方知縣,手下的人也不敢幹預,洪老爺那裡,呵斥了幾句,說是江洋大盜尋仇,就将他們打發了。我延請名醫,為兒子治傷,他這幾年漂泊在外,武功已經頗為不俗。身上傷勢雖重,也慢慢痊愈了。隻是他心中仇恨太深,不肯安甯,也不肯認我這個父親,每天都在衙中大鬧。我實在沒有辦法,隻好用鐵鍊将他鎖住。後來有位醫生說他是在童年時遭受了什麼變故,将當時的情景深印在腦袋中,不能排除,從而受了它的影響。我明知道是什麼變故,卻為了讓他再認我為父,一再逼問那醫生該如何治愈,乃至不惜代價。那醫生隻有說可以試試用曼荼羅花汁混合騰蛇蛻入藥,将他的這段記憶抹去。然而此藥藥性及其霸道,雖然将他的記憶抹去,但也挫傷了他的心智,平日是好的,但一到明月清輝之夜,便會行事颠倒,不可理喻。我無奈之下,也隻有答應了。然後我延請明師,教他讀書,希圖通過聖人之言,化解這段戾氣。哪知他突然發作,竟将塾師斬成兩段,逃了出去。我這做父親的,他一次也沒正眼看過。想來是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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