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是不知道,通住死牢隻有一條路,但是不曉得那些闖牢者是用了什麼江湖上的迷藥,隻要往那條路上一走,人就會腦子犯渾失常,過了好久那條路才能通過。”“嘶——你确定,人是死了?”高志賢很是肯定地點頭,道:“就是為了怕有人來搗亂,我特意囑咐人給他加了一副特殊的腳鍊,且此事無人得知,不會出錯,是他。”“哼!”長孫無忌冷哼一聲,道:“這便是報應,殺了我兒,便受這焚身之苦,也算是老天有眼。”“你還是看開些吧,人死不能複生。”長孫無忌輕輕搖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冤有頭債有主,殺人償命,隻是我一想到我辛苦養了十幾年準備繼成衣缽的兒子慘死人手,我便……”“那你和盧家?”“盧家?現在哪裡還有什麼盧家,先帝在時,懷國公風光無兩,可是到頭來化成白骨,隻看半年,還有誰能記得曾經榮耀一時的盧家,我不會将這件事算在他們頭上,畢竟那是半道上認回來的子孫,可是……那盧智有個嫡親的妹妹,卻是不能留在長安了,娴兒對渙兒的死不能釋懷,我怕她一時想不開,拿他妹妹出氣,會做出什麼有辱門風的事,這件事我會找人安排,你不必再問了。”“好吧,隻是爹他要我勸你,我才多說這麼幾句,你也别嫌煩,樹大招風,房家因為前陣子的認親一案名聲受損,眼下又出了這事,若你處置稍有不安,恐被人垢病,傳到皇上耳裡——”長孫無忌伸手打斷他的話,回頭望了一眼已經遠離的太極殿,道:“皇上不會疑我,不會。”這是絕對的自信,卻不知從何而來。……天氣再次轉涼,看這樣子今年冬天是還有一場雪要來,李泰下了早朝回府,順道帶了太醫署的李太醫回來。一盞茶後,暖爐薰香的梳流閣,李太醫從内室出來走到前廳,對着正在喝茶的李泰一拜,道:“回禀王爺,小姐是體虛乏力,心傷勞肺,加之、加之——”他支吾了一下,見李泰還在聽他說下去,便有些尴尬道:“加之一些女兒家的問題處不當,才會手足冰涼,四肢乏力。”“說清楚。”李泰微微蹙眉道。此時阿生站在一旁,很想當做自己不存在,但見太醫聽到李泰的詢問,臉上露出了疑色,便硬着頭皮插嘴道:“啊,李太醫,這般不知該如何調理才是好,小姐她會因此傷到身子嗎?”李泰瞥了他一眼,點頭示意太醫回答。“這個……”太醫卻曲解了阿生的問話,自有一番理解的他,小心答道:“應是無礙,我開兩張方子,早晚交替服用三日,府上再多純些滋陰的補品,小姐她身體底子好,還年輕,多多調養,是不會有礙日後生育的。”“……本王知道了,阿生,帶李太醫去寫方子,照他說的做。”“是。”阿生看了看他的臉色,才帶着李太醫離開。李泰又在前廳小座了片刻,便起身繞到廳後,走到西室門前,推門而入。淺紫的隔屏帷幔後,便是一張繪着黃翠花鳥的屏風床,遺玉就擁着一床棉被靠坐在床頭,盯着對面半開的窗子,看着後院的幾叢待春的花木,聽見腳步聲,回過頭去,泛着紅絲的眼睛已經幹涸,聲音澀澀的。“怎麼樣了?”李泰走到窗前,将那半扇窗子掩上,回過頭,道:“除了一具女屍不明外,三十九名死囚,一人不少,盧智屍體也在,按律,是由刑部掩埋,這兩日我會想辦法幫你把屍體領回。”“……多謝。”已經親眼目睹,再聽到哪般噩耗,都不會有更大的打擊了。“不用,”李泰繼續道“你說帶着盧智投火的那個女人,我已派人去查。”“昨晚與我同行的人,他怎樣了?”“受了點傷,死不了。”李泰輕描淡寫地答完,見她神色間的擔憂,心念一轉,問道:“你很擔心他?”“他是我大哥的朋友,”她強扯出一抹苦笑,“當日若不是他在城門外及時将我救下,我就會和我娘一樣被擄走,前有相救之恩,我卻又因私心把他害成這樣的,他并不知道我讓他帶着我夜闖大牢,其實是為了去劫牢,到頭來卻功虧一篑,我欠他良多,可到頭來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李泰目光閃爍,緩步走到床前,伸手撩起她肩上的一縷長發,引得她回望,才低聲道:“那我呢。”“你?”遺玉愣了一下,才恍然記起前不久才發生的事情,才記起她遊蕩在崩潰邊緣時,是抓住了什麼才沒有瘋掉。“我對你,已不是欠了。”“怎麼說?”她沒有避開他那雙眼睛,并未答話,而是遲疑地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心中喟歎,隻是這麼簡單的觸碰便讓她空蕩蕩的心裡生出一股踏實感來。依賴是日積月累起來的,它一直都存在,隻需要一個引子将它牽出。接連發生了這麼多事,她不想再做優柔寡斷的人,付出太多代價,賠上太多東西,已經夠了,不管他們日後變成件麼樣子,算她卑鄙也好,她需要一個人彌補她心裡的空白,支撐着她,活下去,不管那是情愛還是憐憫,亦或是什麼别的東西。李泰低頭看了一眼衣袖上的小手,沒有再追問,卻面無表情地伸出另外一隻手來将它拿下,五指收攏,輕松地将她冰涼的小手包裹進自己溫熱的掌心裡。在這非常的時期,在這一刻,兩人之間,分不清倒是誰先伸手抓住了誰。不知過了多久,還是遺玉最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轉了下手腕便被他松開,縮回手,低頭道:“我要回國公府一趟。”盧智以這種方法死掉,盧榮遠他們肯定是會急着找她。“我會讓人帶信給他們,你待在王府。”“這、這不妥,”遺玉想了想便拒絕。“有何不妥,”李泰背過手,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不愠不火道:“懷國公一個月喪期将過,我會入宮求旨,你将是我未過門的妃子,國公府已分家,盧智亡,你不待在我這裡,又要去哪。”他并非刻意提醒她“無家可歸”的現狀,但是這是事實。“不。”遺玉皺起眉頭,有些為難道:“可是能推後一些?眼下實在不宜節外生枝。”“節外生枝?”李泰微眯了眼睛,食指輕輕叩着扶手,若是他沒聽差,她是想要隐瞞他們的關系。許是因為近了一層,遺玉很快便能從那張無甚表情的臉上察覺到不悅,怕他多心,便有些苦澀地解釋道:“說到底,我大哥還是因為長孫渙之死得罪了長孫家,他現在又是這般死法,若是你在這個節骨眼上同我有什麼幹系,難免會被遷怒,無故結怨。”她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多麼自私的選擇,他是有心皇位的皇子,又被長孫家的嫡女愛慕,若是同長孫家聯姻,必會得一大助,可是有她在,這樁美事許會成了水中撈月,她不得不承認,眼下的她對李泰來說,是一個沉重的包袱,若是可能,她希望盡量減少他的麻煩。李泰臉色不變,問道:“那依你之見?”“不妨等上一些時日,等他們冷靜下來再作打算,這樣你也不會難做,好嗎?”遺玉懇求道。聞言,李泰站起身來,在遺玉的詫異中,徑直朝門外走去,幾步之後,突然頓足.回頭淡淡地開口道:“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誰。”他是魏王,是李泰,是這長安城裡唯一一個連皇上的臉色也不會看的男人。一愣之後,便聽出他話裡的意思,遺玉目光怔仲,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地發現,剛才她竟然在同這樣一個男人講那樣的道理。“是,不過我還是覺得,為了我們兩個都好,那求旨一事,還是緩緩吧。”李泰淡密的眉心攏了下,道了一聲“如你所願”,便轉身離開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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