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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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王見他面露狐疑之色，立刻轉移話題，&ldo;貪墨庫銀的手段極多，但有一條是最匪夷所思的，你想知道嗎？&rdo;有姝一面查賬一面點頭，閻羅王這才繼續，&ldo;庫銀由庫兵看守，而這種職位往往是世襲的。庫兵若是得了子嗣，在其五六歲的時候就會把抹了麻油的雞蛋塞入他後庭，以擴充容量，日日夜夜勤練不辍，待到成年，那處足以容納八十兩左右的銀錠。每到輪班的時候，庫兵們會各自拿取足量的庫銀塞入體内帶出去，年深日久之下，這早已成了不成文的規矩，大家都如此，也就毫不避諱，每到下職，往庫房裡一看，竟然全都是白花花的屁股。每人每天拿八十兩，總共上千人的庫兵，積年累月下來會貪走多少兩？&rdo;有姝略一估算，得出一個天文數字，不免露出駭然之色。閻羅王摸摸他腦袋，喟歎道，&ldo;千裡之堤潰于蟻穴，所以說，能把一個國家蛀蝕一空的往往不是所謂的權貴，而是那些不起眼的小吏。玄光帝已修改律法，意欲将戶部上下斬盡殺絕，也是情有可原。&rdo;他生怕有姝反感自己狠絕的做法，這才有現在這番話。有姝哪裡會質疑主子的決定，自然連連說主子英明。一人一魂邊查賬邊聊天，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聞聽酉時的更鼓聲，歐泰拊掌道，&ldo;好了，該下值了，你們把查過的賬目彙總一下，交給趙郎中審核，若是沒有問題便各自散了吧。&rdo;閻羅王留下一句地府有事，也跟着消失不見。有姝試圖挽留，卻隻抓到一團虛無，心裡正空落落的，就見主子緩步入了偏殿，神色頗為冷沉。&ldo;查了多少？&rdo;他徑直走到主位坐定。有姝立刻忘了之前那點小空虛，拱手道，&ldo;啟禀皇上，查了兩箱。圓光二十年之前的老賬或可在三天内查完。&rdo;其餘官吏面露愧色，低聲道，&ldo;啟禀皇上，吾等能力有限，隻看了二十二本。&rdo;這是正常人的速度，但與趙郎中一比，實在是不夠看。有姝忍不住挺了挺胸脯，露出驕傲的神色。他對自己的智商向來極有信心，不怕輸給任何人。兩相比較之下，主子定然會更看重自己。玄光帝以拳抵唇，輕輕咳了咳，這才沖小公雞一樣的趙郎中招手，&ldo;把有問題的賬冊拿過來讓朕看看。&rdo;有姝指着自己桌邊的兩口大箱子，&ldo;啟禀皇上，已審過的賬冊全都存在問題，而且極為嚴重。&rdo;玄光帝并不感到意外，命魏琛把兩口箱子搬到自己寝殿去，然後看向另外幾人。諸人心領神會，立刻說這二十二本賬冊沒有問題。有姝卻對這些凡人的能力表示懷疑，當他們半跪回話時，已嘩啦啦翻了五六本，眉頭皺得死緊。&ldo;怎會沒有問題？你們究竟是怎麼查的，如此大的纰漏都沒發現？&rdo;也不是為了表現自己，純粹是覺得他們辜負了主子的信任，有姝上前幾步，指着其中一本賬冊說道，&ldo;這是圓光二十一年的購糧賬薄，分明被戶部貪墨掉四十八萬兩，怎麼沒有标注出來？&rdo;負責審查這本賬薄的官吏臉色慘白，接過看了又看都沒發現任何問題。有姝恨鐵不成鋼，從書架上翻出圓光二十一年的各縣邸報，言道，&ldo;我曾閱讀過麗水府曆年來的邸報，所以印象深刻。圓光二十一年，麗水及其附近州府并未發生任何災害，但戶部卻支出一筆二十萬兩的赈災款，後又支出二十八萬兩的購糧款。而我曾代為掌管麗水政務，知道府庫并未接收過這兩筆銀子。換一句話說，這是戶部為了貪腐而假造的條目。你們再看看，這一年，全大庸三十四個州府，竟有二十一個報了天災，這其中又含有多少水分？會不會存在地方官與戶部勾結起來虛報災情，共同貪墨赈災款的情況？查賬不僅僅是查看賬面是否平衡，還得結合實際情況。&rdo;他說得輕松，卻完全沒有想過，旁人哪裡具備與他一樣超常的記憶力，連某一年某一地發生了何事都還曆曆在目，且結合到賬目中去。他邊說邊把餘下的幾本賬冊看完，竟一連指出許多錯漏之處，尤其是饷俸類賬冊，簡直是胡編亂造、一塌糊塗。&ldo;啟禀皇上，這本賬冊問題更大。微臣記得十年前威虎軍已死傷過半，然而戶部卻并未消除死亡将士的軍籍，而是照常給他們發放軍饷。威虎軍是您的親兵，這些軍饷您有無收到？若是沒收到，又入了誰的口袋？其中内情還需徹查。&rdo;不過一刻鐘，他已連續指出幾樁足以颠覆戶部，撼動朝堂的特大貪腐案，叫一衆同僚冷汗淋漓，肝膽欲裂。趙郎中果然是個瘋子，嫌事兒還不夠大，非得把天給捅破嗎？然而天塌了，自然有高個兒的給他頂着，尤其那人最愛的就是他這幅忠正耿直的模樣。玄光帝接了賬冊許久不言，正當大家以為他會雷霆震怒之時，他卻站起身，走到趙郎中跟前，用力呼撸對方腦袋，贊道，&ldo;好樣的，不愧為朕之賢臣，國之棟梁！&rdo;我被主子表揚了？摸頭了？主子說我是他的賢臣？有姝被揉地東倒西歪，臉上卻露出傻乎乎的笑容。玄光帝還想揉他兩把，又礙于旁人在場，隻得罷手，&ldo;你們都跟趙郎中學着點，查賬之前先把相關資料搜集詳盡，免得被假賬糊弄過去。天色不早，各自還家吧。&rdo;衆人面紅耳赤地領命，跨出殿門後遙望天邊的火燒雲，忽然感到一陣心悸。這是腥風将起，血雨将至的征兆啊。唯獨有姝心裡存着事，走了幾步又轉回去，沖台階上的玄光帝拱手，&ldo;皇上，您是不是準備徹夜翻查我等審過的賬冊？您白天日理萬機，晚上通宵達旦，身體怎麼受得了？微臣查過的賬冊均已記在腦海，您若是信得過微臣，微臣回去之後把所有問題彙總編撰，呈給您查看，那樣能省去許多時間，也不會累着您。&rdo;他言辭懇切，表情真摯，可見并非溜須拍馬，而是實打實地把皇上的健康問題放在第一位，叫人聽了無比舒心。玄光帝目中隐隐泛出笑意，面上卻沒什麼表情，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有姝隻要盡到心就好，并不需要多少回報，熱切而又貪婪地偷觑主子一眼，這才躬身告退。是夜，他正奮筆疾書，卻發現燭光暗淡了很多，擡頭一看才知是摯友來了，連忙把桌上的一沓宣紙攏到臂彎裡，用手掌蓋住。閻羅王已在一旁看了許久，語氣略顯怪異，&ldo;若是本王沒記錯的話，這些條目與你白天查過的那些賬冊有出入。你記憶力絕佳，定然不會犯這種錯誤，難道你是故意的？&rdo;因毛筆扔得太快，有姝指尖、衣袖、前襟沾了許多墨點，看上去十分狼狽，且手忙腳亂、滿臉心虛的模樣越發顯得可疑。閻羅王繞着他走了兩圈，見他不自覺縮了縮脖子，于是笃定道，&ldo;你果然是故意把賬目弄混了，你就不怕玄光帝責難？要知道，他行事極為小心謹慎，即便你做好總賬，他還是會親自把老賬翻看一遍，以作校對，屆時定然能發現問題。&rdo;他把腦袋越埋越低的人扯進懷裡，附耳道，&ldo;有姝，你不是那種糊塗人，你想幹什麼？讨罵？&rdo;有時候，他真的搞不明白這顆聰明絕頂又單純無比的腦袋瓜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有姝做賊心虛地四下看看，又把窗戶關嚴實，這才低語，&ldo;我告訴你，但你不能告訴别人。&rdo;&ldo;除了你，本王還認識哪個大活人？&rdo;&ldo;那就好。你說得沒錯，我是故意把賬目弄混弄亂，但我并沒有删改，隻要稍微整理一下就行了。&rdo;有姝抓抓滾燙的耳朵，神情極為羞赧。耍這種小手段，他還是第一次。&ldo;然後呢？你就不怕玄光帝質疑你的能力？&rdo;閻羅王越發弄不懂有姝的想法。在心愛的人面前，不應該呈現出最好的一面嗎？怎麼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有姝用袖子遮住半張臉，悶聲道，&ldo;有一個成語叫&lso;欲揚先抑&rso;你知道嗎？你看，我先把弄混的賬目交上去，讓皇上注意到老式記賬法的不足之處，然後我再假裝苦惱、思索，繼而提出新的記賬方法。兩相一對比，前後一襯托，豈不顯得我舉一反三，能力不凡？你說皇上會不會對我印象深刻，會不會從此加以重用？唯有拉近彼此距離，我才能找到機會。否則像今天這樣，我在偏殿查賬，他在正殿辦公，時間到了各自散去，案件終結各歸各位，下回見面會是什麼時候？我隻是個從六品的小官，連上朝的資格都沒有，若再不抓住這次機遇，要等到何年何月？&rdo;閻羅王盯視他良久，這才緩緩地，低低地笑開了。見鬼，為何連耍起小手段的有姝也會這樣可愛？欲揚先抑？虧他想得出來！有姝另一隻袖子也捂到臉上，感覺羞恥極了。&ldo;遮什麼遮，叫本王看看你這張抖機靈的小臉。&rdo;閻羅王已是笑不可仰，把他雙手扯開，拉到近前細看，&ldo;瞧瞧，已經紅得發紫了，讓本王摸摸看。&rdo;探手一摸，越發笑得大聲，&ldo;真燙，你且等着，本王去廚房找一枚雞蛋。&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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