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郎挑着擔子飛也似的往回跑,不多一會,就叫了個幫手來,背起顧師言就走。
貨郎名叫汪季喜,行三,人都叫他汪三,去年因在長安經商蝕本,流落襄陽道上,是顧師言慨然助其盤纏,才得以回到揚州與家人團聚。上月在茶肆裡汪三聽人說起京中舉行元宵棋會之事,便問:“有位江東顧公子聽說圍棋很厲害,列位是否知道?”
茶肆裡下賭棋的張東谷笑道:“汪三你又不會下棋,怎麼也知道江東顧公子?人家是教皇帝下棋的棋待诏,他不厲害誰厲害!”汪三道:“我隻知道他姓顧,不知他什麼名字。”張東谷道:“他叫顧師言,聽說去年在京裡犯了點事,這元宵棋會他不見得能去。”
汪三請來郎中為顧師言治病,郎中開了一劑小柴胡湯,煎好喂服,顧師言高熱漸退,年紀輕體質好,七日後已能下地行走。汪三見他郁郁寡歡,也不敢問他斷臂的傷心事。
顧師言實未料到當日襄陽道上義助汪三今日卻仗他救己性命,人生世事,可比棋局難把握得多。汪三家也不甚寬裕,顧師言謀生無術,自思生平除圍棋之外别無所長,便問汪三要了一兩銀子要到茶肆去下賭棋,汪三便讓兒子阿祺跟着去。第一日便赢了十餘兩碎銀。第二日又去,茶肆棋客公推張東谷應戰。張東谷久聞顧師言大名卻是不認得,而且顧師言如今消瘦得厲害,隻怕舊相識倉促間也認不出他來了。
張東谷自視棋力不低,第一局與顧師言分先,開局在一個角上就走崩了,死一個大角。第二局讓兩子,沒兩下又輸了。張東谷額頭冒汗,咬咬牙,在棋枰上擺上四個子,賭十兩銀子。四子局未至中盤,張東谷就撐不住了,借口尿急,走到一邊叫人趕快去請七賢街的秦照先生來救局。
顧師言見張東谷老半天不落子,以為十兩銀子他輸不起,便道:“張先生,這棋算和了吧?”張東谷搖頭道:“讓我多想想。”顧師言便起身到窗邊看街景,見有人騎着匹高頭大馬,不禁想起自己的黑駿馬,黑駿馬忠心為主,自然不會棄他而去,定是有人趁自己昏迷不醒把馬強行拉走的,也不知落到了誰的手裡!有些事顧師言現在不願想,不敢想,也想不明白。
茶肆忽然一陣喧鬧,七嘴八舌道:“秦先生來了,秦先生來了。”“秦先生快來看看,老張受四個子都快支持不住了。”“這人昨天來的,赢了我們幾十兩銀子了。”“看來非得秦先生出馬才能降服他。”
顧師言眼望天上的浮雲出神,未留意身後之事。秦照袖着手,站着看四子局,看了一會,眉頭一皺,問張東谷:“下棋的人呢?”張東谷不知道顧師言姓什麼,叫道:“這位小哥,來來來,我下不過你,由這位秦先生代為出戰如何?”
顧師言轉過身來,看到秦照,一愣。秦照也是一愣,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顧師言微微一笑,道:“秦先生别來無恙。”秦照驚道:“啊?真的是你!”張東谷“咦?”的一聲,奇道:“秦先生認得他?”秦照回頭道:“你們敢和他下賭棋,他便是圍棋第一的江東顧公子。”衆茶客嘩然。
顧師言本不願秦照說出自己名字來,出聲制止已晚了一步。秦照随即也醒悟過來,一臉歉意,低聲對顧師言道:“在下多嘴了。”便邀顧師言去他府上。顧師言辭謝。
秦照這才發現顧師言斷了一臂,驚駭之極,元宵棋會決賽之日他親眼見顧師言被神策軍兵士押走,未料竟落到這步田地。
顧師言辭别秦照下樓,叫樓下玩耍的阿祺一道回去。汪三賣貨未歸,妻子小香在院裡汲水洗衣。顧師言草草收拾了一下,便向小香告辭,要離開揚州。顧師言被秦照認出,形迹已露,他是朝廷重犯,不但馬元贽、蔣士澄他們要取他性命,就是宣宗皇帝也饒不過他。顧師言與秦照雖無深交,卻知秦照不是那種賣友求榮之人,但茶肆人迹混雜,萬一有人知道他在京中犯下的事從而向官府告密那可糟糕,還會連累汪三一家。
小香倉促聽顧師言要走,苦留不住,便道:“顧公子你要走也要等三哥回來再說。”顧師言道:“大嫂,我的确有要事不得不走,等不得三哥回來了。”
小香問:“顧公子你要去哪裡?”
顧師言舉頭望天,道:“我要去找一個人,我要問她為什麼我都已斬下手臂了還要棄我而去?”
小香嗫嚅不敢多問,顧師言朝她一躬身,道:“三哥三嫂相救之德,隻要顧訓不死,定當圖報。”小香道:“自家人說這些幹什麼!”叮囑他路上小心,含淚相送。
顧師言步行穿過廣濟橋,北走十裡,到了傍湖而建的龍虬莊,徑直去敲莊園大門,敲了半天無人應答,遙望湖心小島,好像海中仙山般遙不可及,忽記起來時看到小秦淮河上有船,小秦淮與這湖水相通,雇船上島豈不是便利!當即快步往回走。走了五裡地遇到一隻打漁的小船,顧師言說明來意,那漁夫拿眼睛瞪他,沒好聲氣地道:“尋什麼開心!”掉頭不予理睬。顧師言動之以利,好言相商。
漁夫道:“給再多錢也不去,湖心島哪個敢去!我看你是外地人,想必還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吧?”顧師言道:“确實不知,那島有什麼古怪嗎?”漁夫似乎不願多說,隻是道:“那邊湖裡水深魚肥,但你可見過湖上有漁船?”顧師言搖頭。漁夫道:“這就是了,打漁都不敢去,還有誰敢上島!”
顧師言想起長安南梢門的古宅,附近居民也視之如毒蛇猛獸,便道:“那就請老兄借船一用,在下自有酬謝。”漁夫問:“你上島做什麼?要知道上過那島的人回來後就都發起癫來,整日胡言亂語,廣濟橋頭就有一個,你若從那裡過,就能見到。”
顧師言已從廣濟橋上往返了七八趟,确有個瘋子在那拍手高唱,卻怎知那瘋子是在湖心島上吓出病來的!
顧師言摸出二兩碎銀,對那漁夫道:“我與島上主人相識,不會有事,你借我船便是。”漁夫一聽,反倒驚疑不定,卻問:“你會劃船?”顧師言道:“這裡無風無浪,劃得幾下不就會了。”漁夫眼瞅着顧師言空蕩蕩的左袖,道:“你一隻手如何劃船?”
這句話宛若一記重錘砸在胸口,顧師言整個心都縮了起來,他慢慢轉過身,沿小秦淮河岸茫然漫步,不知不覺又來到湖邊。日已黃昏,湖面有一層青霧浮起,島上樓閣漸漸隐在暮色裡,晚風潇然,靜谧清幽。顧師言當日斷臂處青草如茵,仰頭望,天空一碧如洗。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莺亂飛,而在顧師言眼裡,這春日美景卻是一片愁雲籠罩,這些日他一直在想這究竟是怎麼了?他還是不相信衣羽會如此狠心,然而,那冷眼看着他斬下手臂的不是衣羽又會是誰?顧師言忽然狂暴難抑,縱聲大叫:“衣羽衣羽,你出來見我,出來見我。”沿湖岸一邊奔跑一邊嘶聲叫喚。
一輪明月升起,天地間好像隻剩下顧師言一個人了,他跑累了,嗓子叫啞了,就像那日在成都追尋衣羽一樣,但湖水沉沉,不起半點漣漪。顧師言扶着一株大柳樹喘氣,忽聽身後有人歎息了一聲,急轉身看,卻又沒看到人,試探着沖着夜色問:“是誰?誰在這裡?衣羽,是你嗎?”過了一會,沒見有人應答。
這附近方圓數裡不見燈火,就連島上樓閣也是黑沉沉的,似乎根本就無人居住,隻有天上那輪明月朗朗懸照。湖岸高高低低遍植柳樹,偶爾雜着一兩株女貞樹,月光下樹影明明暗暗,似乎到處有人埋伏。那株老柳後有一團白影,顧師言走近去一看,卻是一塊石頭,便轉身朝别處尋看。顧師言剛一轉背,那塊灰白色的大石頭卻動了起來,慢慢變長,成了一個人形,又發出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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