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錦甯在心裡猜測着他的用意,點了點頭:“想。”
杜辰生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吃飯前你伯祖父過來,我問過他了,你四叔原先在書院裡,每年都要花上四、五十兩銀子。我們家的家底,想你也知道,這麼多人吃飯,就靠二十來畝田地和你大伯父每個月給的幾兩銀子開銷。我每個月吃藥都花費不少,你幾個哥哥還得念書。”
見杜辰生不再說下去,隻是看着自己,杜錦甯隻得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明白。
杜辰生這才又往下道:“你想要去書院裡念書,以我們家的情況,完全供不起。除非……”
杜錦甯心裡已有了猜測,于是配合地問道:“除非什麼?”
小小孩童,知道自己被書院的山長收為弟子,一定會激動得不能自己,恨不得嚷得全村人都知道,可杜錦甯沒有;而得知自己沒能去書院念書,也定然會沮喪難過,甚至痛哭流涕,杜錦甯仍沒有。
這個孩子,就跟一口深井似的,杜辰生覺得自己癡活五、六十年,閱人無數,卻是不能看透,這讓他對這個孩子十分忌憚,遇上杜錦甯的事時,就拿不定主意。
他盯着杜錦甯,緩緩道:“城裡有戶人家,家境富裕,但兒子卻是個傻子。他們想為兒子娶一房媳婦。”
杜錦甯擡起清亮的眼眸,望着杜辰生,小小的臉上平靜如水,看不出任何表情。
杜辰生的眼裡閃過一道精芒,繼續道:“如果你願意讓你大姐嫁過去,我可以叫人去說說,讓他們拿出四十兩銀子來做聘禮,這樣你第一年念書的費用就有了。往後,你大姐做了他家少奶奶,多多少少總能攢出一點錢來,家裡再省一省湊一湊,也能供你繼續念下去。”
他頓了頓,看着表情依然沒什麼變化的杜錦甯,問道:“你覺得如何?”
杜錦甯搖了搖頭:“不如何。”
她盯着杜辰生,一字一句地道:“我是絕對不會拿我幾個姐姐的終身去換榮華富貴的。”
此時正院的窗外,正蹲着的一個身影,那人被杜錦甯這句話說得渾身一震,眼裡慢慢溢出眼淚來。
這不是别人,正是杜方苓。
她關心自己的未來,想知道杜辰生找杜錦甯說什麼,便學着昨天的樣子,悄悄地摸了過來,不想正好聽到裡面的談話。
杜錦甯說的是“幾個姐姐”,想來這并不單指杜方菲,也包括她。杜錦甯連杜方菲嫁給傻子都不願意,更不用說把她賣了換錢了。這樣的弟弟,重情重義,她還有什麼可埋怨的呢?
回想起這些年她對杜錦甯的冷眼,她的心裡充滿了愧意。
屋裡,杜辰生聽到那句話,臉色立刻變得陰沉起來,半眯着眼,冷冷道:“這樣的話,你就不能念書了。不光是縣裡的書院,便是村裡的私塾你也沒法念了。”
杜錦甯知道如果自己表現得太過鎮靜,讓杜辰生對她起了猜疑這心,對接下來的分家會十分地不利。
她垂着眼憋了一會兒,眼圈就慢慢紅了起來。
她開口道:“不念就不念,反正我不會拿我幾個姐姐的終身去換前程的。”
說着,眼淚就滴下來了。她用衣袖抹了一把淚,仍然挺直着身子筆直地站在那裡。
這樣子,看在杜辰生眼裡,就是一個小男孩雖十分傷心難過,卻仍然要在人前裝着跟沒事人一般,倔強地佯裝堅強。
他在心裡深深地歎息一聲,提起的那點子提防與猜疑放松下來,冷硬的心也有了一絲絲的松動。
這小子,重情重義啊。要是沒有二兒子欠的那筆賭債,花上些錢财供他念幾年書,再多培養培養感情,好好教導一番,消融他這些年因為冷待而生出的怨氣,待他考上了秀才,中了舉人,還怕他不豐厚地回報家裡嗎?
可惜了啊!
想想自己不争氣的二兒子,不光不往家裡掙錢,竟然還敗家,其他幾個孫子也不是有出息的;唯一這個有出息的,還不能培養和依靠,甚至會被推到仇視的對立面,杜辰生的心情就十分不好了。
他揮了揮手:“行了,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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