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立嫡或立長都是太子之争的最大分歧。索額圖和明珠各自所持的砝碼幾乎是同樣的,但對于當時的形勢而言,索額圖的勢力無疑比明珠要強大得多。
他開始頻頻向皇帝暗示後宮有陰佞,皇後死得不白,矛頭直指納蘭碧藥。然而此前,碧藥明明也折了長子承慶,如果後宮真有魔爪,那麼碧藥也是受害人。
于是康熙交給了明珠一道密令,讓他暗中查訪後宮諸妃。這其實是虛晃一槍——明珠雖然是内務府總管,但又怎麼能深入後宮呢?這樣的做法,不過是制造一點緊張空氣,同時給三宮六院及皇親國戚們敲一記警鐘罷了。
十四年十二月,康熙下旨,冊立不滿兩歲的皇子胤礽為皇太子。
那一年,康熙自己也才二十二歲。他并不知道,一旦冊立了太子,那麼這太子之後的數十年間就隻在做一件事,就是等着他早死,好繼承他的位子。
——後來的曆史證明了康熙過早立儲是件多麼愚蠢的舉動。然而二十二歲的康熙懷抱着不到兩歲的胤礽時,還遠遠想不到之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煩惱艱險。他要考慮的,隻是要盡快平息眼前這争論不休的立儲之争,痛快地給明黨和索黨下一個明确的判決。
這判決不僅讓明珠的希望落了空,在滿朝文武尤其是索額圖的黨羽面前落了勢,更讓碧藥在後宮嫔妃前丢了臉。任憑她怎麼驕傲,怎麼豔冠六宮,怎麼獨擅專寵,縱然她的兒子是皇長子,卻到底未能奪得太子位。
是因為她僅僅是個庶妃嗎?是因為索額圖勢力之強嗎?是因為皇帝對赫舍裡皇後的懷念嗎?又或者,是為了那句金台石的咒語——“我們葉赫那拉家族不是那麼容易屈服的,哪怕剩下最後一個子孫,即使是個女兒,也要向愛新覺羅讨還國土!”
這句咒語像一柄劍,懸在葉赫部與覺羅族每一個人的心頭。如果讓葉赫家的後代做了太子,讓葉赫那拉的女兒做了皇後,那咒語不就成為現實了嗎?
因此,無論康熙有多麼喜歡碧藥,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下令要侍衛搭了天梯去摘給她。但是太子位,他卻憑她怎麼哭鬧嬌嗔,隻是不許她。
這對于碧藥來說真是最大的打擊,比離開納蘭容若、比失去長子承慶都更加具有毀滅性的打擊。因為,這等于直接宣告了她永遠不可能做皇後的慘淡前景,更是否定了她的魄力與魅力。那麼,她辛辛苦苦地練習,毅然決然地入宮,計出百端地争寵,都是為了什麼呢?
驕傲而剛烈的碧藥對此一定是怨毒的吧?她會怎麼做?會向皇上報複嗎?會用偷情的方式來發洩心中的不滿嗎?她和容若,是在這種情況下見的面?
康熙十六年,皇上冊立新後,納蘭碧藥也晉了惠嫔。但是這樣,就能滿足碧藥了嗎?
康熙十六年,也正是盧夫人死的那年。可真是一樣明月,兩番山水——而那麼巧,盧夫人也是死于難産,正與赫舍裡皇後一樣——這幾件事,有關系嗎?
人在等待焦慮中,時間特别難捱。尤其是滿園子的人都忙得天翻地覆,隻有沈菀躲在房中,連門兒也不出,就越發顯得天長。她在心裡一遍遍理順着點滴得來的碧藥的故事,越想就越得不出頭緒。她本能地覺得,碧藥不僅是一個謎,同時也是解開謎團的鑰匙。但是,怎麼才能見到她,接近她呢?
丫鬟們在屋裡呆不住,一會兒一趟跑出去看熱鬧,不時來與沈菀說宴席擺在何處,園裡如何布置,惠妃娘娘在何處洗手更衣,太監宮女在何處喝茶閑坐,渌水亭邊怎的披紅挂彩,那兩株明開夜合怎的燈籠高懸,就如過元宵節的一般。又說覺羅夫人和官大奶奶都穿戴了一品夫人的花冠鳳襖,從大門到宴廳乃至花園等各處都設了屏風,鋪了紅毯,不使外人出入。
又過一會兒,黃豆子又是興奮又是怅然地跑回來說,皇上已經出宮,太太奶奶們都在儀門外立等,禦道兩旁俱已拉起帳子繩子,除了傳菜侍茶的一等仆婢,不再放人進去了。
沈菀知道皇上将至,再也按耐不住,扶了黃豆子的肩出來,在角門外翹首候了半晌,遠遠的聽見鼓樂細吹,卻無一絲人聲,那伸出牆頭的樹梢上系了紅黃綢帶,迎風招搖,仿佛笑她無能。沈菀立了一會兒,怏怏地回來,倚在枕上假寐。黃豆子仍是隔不時地出去打探一回,卻再也得不來什麼消息。
又等了半晌,黃豆子飛跑着來說,大腳韓嬸來了。沈菀忙坐起來,韓嬸已經帶着三四個人提着食盒進門了。
沈菀忙含笑謝問:“廚房裡的人要是忙不過來,打發人叫我的丫鬟去拿就是了,怎麼敢勞動你走這一趟?”
韓嬸笑道:“也不單為送飯——我們奶奶怕姑娘自己在房裡發悶,特地打發我來看看。”說着擺起桌子來,揭開食盒,一樣樣擺起,足足擺了十來樣。幾個丫鬟悶了這半晌,好容易盼見個人來,也都覺面上有光,忙着侍候茶水,又纏着韓嬸打聽前頭光景。
沈菀見那些菜式都是雕龍刻鳳圍着裙邊的,知道是侍宴的飯,忙問:“前面的席撤了?”
韓嬸道:“剛撤下來。皇上也不過嘗了幾樣罷了,這些都是一箸未動的,怎麼樣端上去,怎麼樣端下來,隻是有些涼了。已經囑咐人換了開水,姑娘将就些。”
原來那些食盒都是三層,上層是蓋子,中間是菜,下層是開水。如今菜已涼了,不能回鍋重來,下層的開水卻可以重換,使菜保溫。沈菀笑道:“還是奶奶心疼我,雖然我沒資格親眼看見皇上用膳,可是能親口嘗到給皇上做的菜,也就不白活這一世了。哪裡還敢挑什麼涼呀熱的?估計這會兒奶奶忙得三頭六臂的,自己吃沒吃上一口熱菜還不知道呢?”
韓嬸拍手笑道:“可不是這話兒?奶奶忙着立規矩,又要看着人不出錯兒,連口囫囵氣兒都喘不勻,哪裡還顧得上吃飯呢?”
沈菀聽了這話,便知道韓嬸也還沒吃,便拉她與自己同坐。韓嬸巴不得兒一聲,口裡隻說:“哪裡有這種規矩?可不折死我了。”推了兩推,隻做推不過,一邊替沈菀盛了飯,一邊就勢便坐在沈菀對面,早舀了一勺子魚翅入口,骨碌咽下,歎道:“可是姑娘說的,吃過這頓,既便明天死了,也算不白活了。”
兩人每樣嘗了幾口,俱已大飽。韓嬸撫着肚皮歎道:“也不知我這肚子積了什麼福,竟有今天。”
一言未了,忽見顔氏扶着丫頭紅萼打門外進來,看見房中情形,那眼神便像一陣風掃落葉般将桌幾掃了一遍,先咳了一聲,冷笑道:“這府裡的規矩可是越來越夠瞧的了。”
沈菀和韓嬸隻得站起來,賠笑道:“顔姨娘怎麼來了?吃過了麼?”
顔氏冷笑道:“我卻沒有這個福份,隻有跑腿的命,哪裡也能夠四盤八碗地坐着享福呢——奶奶讓我來傳話,說惠妃娘娘要往通志堂上香,指名兒讓你去服侍。”
沈菀吃了一驚,心如鹿撞,忙問:“娘娘喚我服侍,你聽得可真?”
顔氏笑道:“傳旨也能有錯的?前頭開了戲,惠妃娘娘嫌吵鬧,說要去通志堂上炷香,聽說你從前住在那裡,又說你會梳頭,便指名兒讓你過去服侍。你快換身衣裳去吧,晚了,娘娘怪罪下來,可是要殺頭的。”
韓嬸和衆丫鬟都着慌起來,忙着替沈菀洗臉更衣,扶着出來。顔氏一直在旁袖手看着,這時候卻忽然說:“你先過去,我也回屋洗個手再來。”
沈菀道:“在這裡不是一樣的?”顔姨娘笑道:“你不知道,我有個毛病,别人的東西,可是用不慣呢。”說着轉身走了。沈菀隻得扶了韓嬸的手往花園裡來。
第十一章美人
沈菀終于當面見到碧藥本人了。
她曾經見過她的畫像。但是現在卻覺得,公子雖然雅擅丹青,卻遠遠未能畫出這女子的美麗于萬一。即使在她抱着這樣又驚又疑又妒又怕的情緒,也不得不承認,這真真是一個絕世的美人兒。已經是黃昏了,可是看到碧藥時,卻仿佛被陽光照得睜不開眼睛似的,不由得一陣暈眩。碧藥十六歲進宮,今年總有三十好幾了吧?看起來竟比自己還嬌嫩、晶瑩,肌膚勝雪,吹彈得破,一雙眼睛又深又媚,頭發黑亮得像暗夜裡的寒星,身材玲珑有緻,柔若無骨,雖然生過兩個孩子,卻絲毫不見發福,反而有種熟透櫻桃的豔冶誘人,是盛夏初秋結在枝頭最高處的果子,熟得壓彎了枝子,搖搖欲墜,看了讓人的心也墜墜的,擔心她随時掉下來,想伸手去摘,又勾不到,整顆心都為她懸着。她給予人的,就是這樣一種危險的誘惑,整個人仿佛往外發着光,囊螢映雪一般從眉眼皮膚底下透出亮來,明豔照人,卻又滿面寒霜。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妖氣,卻又不是風塵,仿佛天賦風情不能自已,并且她的舉止中有一種天生成的傲慢,讓人不敢輕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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