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書

第1章 畫中人殺人案1（第1頁）

1928年6月2号，民國十七年四月十五，晚上七點鐘。

北平城西單牌樓刑部大街上的奉天會館燈火輝煌，裡邊滿滿當當坐的都是清一色新派樣式打扮的人，沒有年齡特别大的，一眼掃過去，幾乎都是年輕人，學生占了一大半兒。今兒這日子對外邊來說沒什麼特殊，可對于愛好新戲劇的年輕人來說，奉天會館這次隆重上演的劇目不能不說是件大事兒。除了觀衆，北平城好些家報館也都派出記者，記錄的記錄照相的照相，前後左右的忙活。這麼樣兒的衆星捧月，全都是為了馬上就要登場的五幕話劇《黑奴籲天錄》。

要說這部話劇去年就在西柳樹井大街的第一舞台劇院上演過二十場，場場爆滿。這次奉天會館的演出是今年的第一場，觀衆的熱情一點兒都沒有消退，反而愈加高漲。除了劇情主題是呼喚人民覺醒，為獨立、自由和平等奮鬥能引起年輕觀衆共情不說，單說今年的演員陣容就足以讓這些民國新青年瘋狂了。

這個版本的《黑奴籲天錄》是北平春草劇社排演的，去年的二十場反響都很好，可因為是初演，而且還是根據小說翻譯過來的劇目，在細節上難免存在疏漏和不足。今年新老班底融合在一起，再次經過精心打磨改編，主演更是換成了衆多學生心目中的新青年話劇偶像陸長空來飾演黑奴湯姆，丁新飾演惡農場主雷格。這倆人就是什麼都不演，隻要往台上一站，就夠那幫學生鼓掌一刻鐘了。更别說倆人帶着班子賣力演出，每一幕都有不少彩頭。毫不誇張的說，每次到了結束以後，好多觀衆的手都是腫的，鼓掌都鼓瘋了，光是謝幕都得好長時間。

這場演出也不例外，取得了空前成功，特别是惡毒農場主雷格鞭打湯姆的高潮戲份，台下觀衆各個攥緊拳頭，恨不得沖上台把雷格吊起來臭揍一頓才解氣，待到燈光暗下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是看話劇呐！

這話說起來，誰都不怪，怪就怪在演員們的演技太精湛了。而且這次演出的化妝比之前更要生動得多，二十多歲清秀異常的丁新，上好了妝眼神再一變，愣是成了五十多歲的惡毒農場主，絡腮胡子，臉色黝黑，怎麼看怎麼像。還有飾演湯姆的主角陸長空，好好一白面小生，愣是成了一黑人奴隸，把腰一彎，怎麼瞧都不是一中國人。花倆錢兒看的這場新劇，真是太值了！

兩個半小時的演出結束後，陸長空和丁新帶領一衆演員站在舞台中央鞠躬謝幕，台下掌聲雷動，報社記者們更是抓緊機會拍照。本來九點半就應該結束的話劇，在觀衆的掌聲和喝彩聲中，愣是拖延到了九點三刻才真正落下帷幕。

不用說，明天北平城各大報紙的頭條，肯定都是關于這場演出的報道了。

1928年6月2号，民國十七年四月十五，晚上七點鐘。《黑奴籲天錄》上演同一天的同一時刻。

地安門大街路東的鐵獅子胡同裡，有一處中西合璧的小樓，總共三層，從外面看不出來什麼，可進到裡邊一瞧，一般人都不敢邁步兒了，那叫一奢華，地闆亮的吃燒餅粘臉上一芝麻都能照出來。

洋樓的主人是北平城中的名流尚玉朝尚公子。提起這位尚公子，北平城裡茲要是有點兒交際的人都聽說過，能掂着腳夠得着跟公子說上句話的，更是在酒桌上有了談資，大拇指朝身後一指，嘴還得撇起來，說昨兒我給尚公子修的腳，扔了塊兒大洋都沒用找零，還說以後就用我啦！瞧瞧，咱這手藝，尚公子都認頭。

尚公子在日本留過洋，日本話說的直咬舌頭，所以他對日本的東西都很感興趣，甭管自己有沒有文化，張嘴閉嘴就說本人對日本文化很熱衷，非常熱衷。很多人也都門清兒，這位公子确實對日本的玩意兒感興趣，可把話說到底，他最感興趣的，卻是女人，當然必須包括日本女人。

每個人都敬着尚公子，倒也不完全是因為他本人，其中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老尚先生。尚公子他那位親爹可了不得，早前是軍閥出身，家大業大，到如今民國時候，更是打腰提氣，在南京政府身居要職，所以這位留在北平的公子哥兒就理所當然被供起來了。

七點鐘天還沒黑下來，尚公子府裡已是燈火輝煌，出來進去的人從派頭兒上一看就知道，沒有一般人物，各界名流還有說了算的，來了不少。

今兒是公子舉辦的私人酒會，來了好幾十口子上層人物，喝紅酒吃大餐跳三拍子的華爾茲。像這樣兒的酒會，在尚公子這兒并不新鮮，一年至少也得有個十五六場，賣房子買猴兒——玩兒呗！今天這場也不例外，沒什麼特别的。唯一多出來的就是，上周公子在拍賣會上收了幾幅畫，都是日本浮世繪，據說一水兒的名家珍品，邀請各位名流掌掌眼，實則就是顯擺顯擺。

酒會七點鐘準時開始，公子府的管家尚風五裡裡外外忙活着，因為主家是東洋做派，也要求下邊的人穿西裝打領結，這可把管家難為壞了，緊繃繃的襯衣領子箍的犇兒瓷實，把脖子鬧的跟落枕似的，轉個頭兒都費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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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多時間過得就快，看看懷表眼瞧着馬上就八點半了，管家擦擦汗溜到一邊，偷個空當喘口氣兒。正望着下人們擺酒布菜的工夫兒，女傭巧梅就帶着一位年輕男人過來了，尚風五一瞧，原來是金源商社的魏少爺。

“喲，少爺，您今兒怎麼才來？我們主家讓人在門口迎了好幾回呐！”尚風五趕緊哈腰陪着笑說。

“有點事兒耽擱了，請柬還弄丢了……”魏少爺端起一杯香槟說。

“少爺說笑了，别人用請柬，您還用？憑着您跟公子的交情，在這兒門裡門外的還不跟自個兒家一樣兒！”

“怎麼沒看見玉朝？”魏少爺問。

“喲，我這兒一直忙活來着，剛過八點那會兒瞧見公子上樓了，估摸着跟陳列室呐！這麼着……巧梅，你上樓瞧瞧，見着主家就說魏少爺到了。”尚風五吩咐道。

巧梅答應一聲剛要走，魏少爺放下酒杯說：“我也上去瞧瞧，不是收了幾幅畫嘛，開開眼去。有幅畫還有點兒說道兒，正好跟他聊聊。”就這麼着，巧梅引領着魏少爺穿過大廳到了樓梯跟前。

一樓大廳到二樓的樓梯很氣派，分兩邊，左右都能上去，巧梅在前邊帶着魏少爺從右側上樓，快到二樓時她就望見一個日本女人邁着碎步走向左側樓梯口。女人穿着和服，兩手在身前握着，兩隻腳緊倒騰，走的還挺快，轉眼就下樓鑽進人堆兒裡了，看她剛才在二樓出現的位置，應該就是從陳列室出來的。

巧梅在心裡歎了口氣，心說主家跟這日本娘們兒指不定又在屋裡幹什麼事兒呐！反正都是開不了牙說不出口的那點子勾當。回頭輕聲跟魏公子說了句您在意着腳下，巧梅就到了陳列室門口。魏公子笑了笑，他也看見那個穿着和服的女人了，低聲說了句，尚公子好興緻。

巧梅擡手敲了幾下門，裡邊沒有回應，稍稍用力又敲了幾下，還是沒得着回音兒。

“跟裡頭幹嘛呐？”魏公子示意巧梅躲到一邊，伸手扭動了球形把手。

門開了，裡邊同樣是燈光明亮，中間是一張老大的辦公桌，巧梅在門邊往裡着眼一看，差點把苦膽給吓破了。剛走進屋裡的魏公子也猛地倒退一大步，險些跌倒。

此時的尚公子就躺在那張大桌子上，兩條腿耷拉着。借着亮堂堂的燈光看得非常清楚，在他的胸口插着一把什麼東西，特長，立起來老高的，好像是一把傘。賓客們聽到巧梅的尖叫聲，都朝樓上張望着，音樂聲也停止了。等到人們擁上二樓時，剛剛還在抽搐的尚公子，已經徹底死透了……

巧梅早就吓癱了，整個人堆在門口哆嗦。魏少爺畢竟是一大男人，經過見過，膽子大得多。可當他把整個陳列室掃視了一遍，看到尚公子在拍賣會上拍到的那幅浮世繪以後，臉色瞬間就變得煞白煞白的。

“日……日本女人，畫裡……她殺……殺人，畫裡少了一……一個人，走了，我看看見了……”嘴裡叨咕着，魏少爺一屁股跌坐在厚厚的地毯上，體如篩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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