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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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天氣開始陰霾，氣溫并沒有下降太多，然而偶爾撲面而來的風已經有了一些清晰的涼意。鉛灰色的下午總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溫暖的午睡以及柔軟的沉香色燈光，無形中加強了某種鈍鈍的眩暈感。再加上朱痕的外套很舒服，很大卻不透風，稍稍低下頭時，下巴就會觸在衣領上，衣服上淡淡的氣息便混合了自己的體溫，暖暖的直撲到臉頰上來。演習中途出的一點意外替他趕走了大部分的瞌睡。在放催淚彈的時候，老天突然惡作劇似的送了一陣風過來，把煙霧十分準确的全部吹向了主席台，令坐在那裡的重要人物們在衆目睽睽之下痛哭流涕。慕少艾心想幸好自己沒有福氣坐那邊，一時又忍不住要笑出來。雖然這次演習未必是最成功的，但因為這個有趣的小插曲，自己一定會對它印象深刻。快到五點鐘時演習結束。他懶得再去跟别人擠，于是靜靜的坐在看台上，直到身邊的一切變得冷寂。等羽人換了便裝過來看台這邊找他時，隻見此人正坐在最高的那一級上百無聊賴的抽煙。這家夥在抽煙時總給人一種跟其它時候完全不同的印象，就像白瓷瓶上冰冷細緻的鑲銀人物圖，冷漠而優雅，然而非常的遙遠。談不上不好，隻是讓人感覺很陌生。正在上台階時，茫茫然不知在哪個時空神遊的某人終于看到了他，但鑒于此人懶散成性，除了眼神終于準确的指向了他的方向之外，全身動作依然保持在原本的狀态上，根本沒有一點起身的意思。因此羽人隻好認命的繼續往上走，一直走到他的跟前。他擡起頭，沖他微微一笑，指閑的煙在眸子裡氤氲出淡薄的白氣。“可以走了？”“嗯。”他簡單的答道。見那家夥依然沒有起身的意思，便幹脆伸出手把人從台階上拉了起來。這樣的接觸對于兩個人都不陌生，隻不過每一次當慕少艾自自然然的把手抽回去的時候，他總會感覺到一些薄薄的惱怒。起先這種惱怒令他困惑，後來隐隐約約明白了它的根源，于是就陷入了更深的煩惱之中。大部分時候他覺得自己這樣是不對的，但無法抑制自己因為不對就徹底不去想。越不願想就越會想，越想就越煩。慕少艾對他要比對其它任何人都要好，這是他心知肚明的。然而也正是因為這種好，使得兩個人之間的關系變得有些奇怪。他對他的包容和關懷，與其說是發生在朋友之間，倒不如說更像是長輩對晚輩的一種再自然不過的體貼。這種感覺讓羽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對慕少艾的好充滿了别扭的憋屈感，但又無法拒絕。最氣人的是，羽人自己在潛意識中也不自覺的受到了這種影響。本來，如果是喜歡的話——喜歡那就直接去追喽，沒什麼好糾結的。但這種原本簡單的道理一旦套用在一個處處對你倚老賣老的人身上，不但隻有尴尬二字可以形容，而且簡直無從下手，連自己都會覺得自己大逆不道。“晚飯吃什麼呢？……咦，羽仔，你在發什麼呆？”他模模糊糊的聽到慕少艾在自言自語，然後突然醒悟到那家夥此刻正在十分注意的研究他的表情，慌亂中随口答道“随你”，然後很酷的轉過頭去，一貫的面無表情很成功的掩飾了那一刻的困窘。慕少艾微微一笑，沉吟了幾秒鐘便開口道：“那麼，幹脆還是回家去？”若是回家，飯就一定是由慕少艾來做。自從羽人跟他認識以來，這麼多年好像都是這樣心照不宣的過過來的。他從來沒問過羽人會不會煮菜，是懶得問抑或是壓根就不期待。而就羽人而言，覺得慕少艾煮的菜并不難吃，自然就沒有親自動手取而代之的必要。隻不過近來心情有所改變，突然非常不願意一直作被照顧的那一方，因此回家吃飯羽人是沒意見的，前提是這次，以及以後的以後，都由他來做。“說真的，我求之不得。”慕少艾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眯眯的回答道，“——反正家裡ok繃和腸胃藥都有。想當年我家小阿九第一天做飯時，也不過就是摔碎了四隻碟子兩個碗，割破三根手指，煮糊了兩樣菜而已。羽仔你那麼有本事，我當然更不會擔心了。”……又來了。羽人最煩的事，就是這該死的家夥總是有意無意的把他跟小阿九用各種相似點聯系在一起。且不論别的，但凡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老是被人跟一個九歲的小朋友比較過來比較過去，不可不謂是一種相當令人抓狂的心理折磨。“先去買菜。”羽人簡短的說，“冰箱裡的東西都該扔了。”“這就不指望你了，少爺。朱痕那裡什麼都有。三個人吃一個禮拜足夠了——如果不夠再說。”羽人有些氣悶，聽到那句“三個人”時稍微愣了一會兒，然後反應過來還有一隻小阿九。“那先去接阿九？”他沒情沒緒的問道。“嗯……”慕少艾漫漫然的應道，把煙随手抛到地上，然後跟在他後面慢慢的走下了看台。————————————事實證明，除了做的比較浪費——比如一棵菜扔掉整整大半棵，以及花費的時間長了點之外，單就羽人的廚藝本身來看，能搗鼓出這樣一頓晚飯還是很值得誇獎的。至少比兩個人事前的預期都要好很多。而阿九就比較麻煩。不知是不是因為習慣了朱痕做飯的口味，小孩子在這一頓飯的工夫裡不停的挑剔這樣鹹了那樣又淡了，手上的筷子湯匙卻一點都不見停。一時吃飽了，便聲稱要去做“山一樣高的作業”，拎起書包就一溜煙的奔回了書房，然後非常幹脆的鎖上了門。如果說對于做飯，慕少艾的态度僅僅是大部分時候懶得動手的話，那麼對于洗碗，他是毫無商量餘地的對其深惡痛絕。原因之一是此人認為在酒足飯飽之後還要勉強起來作善後服務，這是絕對違反人之常情的事，不符合自己的人生觀；原因之二則是對油膩的東西天生有種強烈的抵觸心理，就如同有人會對青蛙毛蟲之類有陰影一樣，他極其讨厭手被油污弄得又黏又膩。從前念書時這種問題不存在，作流氓時更是想都沒想過。後來有了小阿九做伴，不得不忍受了最初的幾年，熬到小家夥的爪子總算捏得住餐具了，便把這項有違本性的任務堂而皇之的交給了他。及至遇上了命中注定的天使朱姑娘，更是覺得萬事皆圓滿。因此雖然現在自家長工不在，此人飯後還是相當自然且boss的蜷回沙發上，然後抄着手下巴一擡：“洗碗台在那邊。”想想，又補了一句：“用左邊那個龍頭，是熱水。”随即便心安理得的作太爺去了。等羽人把碗碟洗完收好，倒一杯溫水端在手裡回到客廳時，發現屋子裡隻開着一盞落地的台燈，原本就已十分柔和的光線被磨砂玻璃的燈罩掩蓋了大半，營造出最适合打瞌睡的氣氛。沙發上的人安穩的合着眼睛，呼吸平緩而均勻。散在胸前的銀色長發閃爍着類似于珍珠一樣溫柔的微光。那件米灰色的外套依然披在他身上。衣服本身又寬又大，不是他慣常的着衣風格。過長的袖子下微微露出四根手指的指尖，輕輕的蜷在袖口處，仿佛下意識的握緊了什麼一樣。他的睡顔沉靜而安甯。羽人摔了摔頭，忽然不想繼續探尋下去。就如同一副拼圖拼到最後，在大部分輪廓已經顯現出來時，突然沒有勇氣填補最後剩下的那幾塊。擔心在一切事實呈現時，自己就注定要失去某些一直如此重要的東西……他有些煩躁的把台燈調亮了一些。原本還徘徊在周公地盤邊緣的慕少艾被光線一激，本能的皺了皺眉，随即便十分困難的睜開了眼睛：“……呃，碗洗完了？”羽人先是默，然後怒了：“……沒洗完我就不能坐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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