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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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處的人射了那麼久，箭快用完了，正愁着怎麼把人攔下呢，就看到澹台明滅停下，似乎有與他們一戰的意思。是以雖懼于他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卻還是在用完手上弓箭後，拿着刀槍沖上去。

又是一番打鬥，隻是這次的陣仗比上半夜另一處的打鬧要大上許多，也正式許多。刀光劍影，用的是吃奶的力氣；你來我往，端的是殺父仇人般的架勢。

莫名地，澹台明滅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場噩夢。那時候也是黑夜，他和娘親以及一些忠于他們的人走在逃亡的路上。可突然風吹草動，旁邊的林子裡射出許多箭矢，然後湧出許多人，氣勢沖沖對着他們……

澹台明滅記得那晚的月亮很圓，記得娘親緊緊牽着他手的溫度，記得一枚沖向他的冷箭，可是娘親撲到他身上，所以箭射中了娘親。

“滅兒，不怕，”徐婉蓉手撫上他的小臉，“母妃不疼，隻是不能帶你去見舅舅了。但是滅兒不用擔心，你舅舅他人很好，也很厲害，是大楚的丞相。你去找他，他會好好待你的——”

當時的澹台明滅已然懵了，他聽着娘親像是告别一樣的喃語，拼了命搖頭，“不要，母妃，不要……”

“——滅兒最乖，最聽話了！要好好活下去！”徐婉蓉拼着最後一絲力氣，将他推開，“快走！啊——！”一把刀落在她背後，徐婉蓉再沒了支撐的力氣，趴在了地上，隻是眼睛，曾經那麼溫柔的一雙眼睛，如今帶着不容置喙的決絕，她對要沖上來救她的人說，“你們不要管我，帶他走！”

澹台明滅當然不依，掙紮着就要沖上來，奈何人小，力氣根本不敵大人。于是就那樣被人連拖帶拽的離開了那個讓他絕望的深淵。可那裡還有娘親呢，澹台明滅盯着那個地方，死死盯着，半分也不舍得眨上一眨，離很遠了，也依然盯着那個方向。他怕如果娘親出現的話，他會錯過。

唐樂痛得很清醒，周圍很吵，阿财背對着她站在不遠處。他們在打架，阿财在保護她，不斷有人倒下。唐樂發現原來死亡如此簡單，可為何她救一個人卻需要花費很多功夫呢？是因為死去很容易，而活下來很難嗎？

吸吸鼻子，她突然很想哭，不是因為痛而流淚，而是，而是，唐樂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倒下的人太多了，而她身為醫者卻無能為力；或者是因為自責，如果她不執着于離恨劍，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也可能是發現這江湖與她想象中的差别有些大……

不管原因為何，唐樂都努力睜着眼睛，盡管眼框中蓄滿了淚水，但在此時哭，太沒出息了。而身為醫者，受傷了不自己處理而等着旁人來救治也是很沒出息的。何況，唐樂擡眼去看阿财，他的背很寬厚，屹立在那裡似乎就能擋掉所有風雨。她不能再讓他擔心了。

從懷中掏出金瘡藥，唐樂苦惱的是如何把箭從左肩拔出，畢竟現在的疼痛程度她已經适應了。右手指尖擡起，輕輕點了點箭羽，箭羽微顫，連帶着整支箭抖動。雖然抖動幅度幾近為零，可箭簇是硬擠進血肉裡來的，又怎可能有多餘位置給它活動？唐樂倒吸一口氣，指尖縮起，右手卻顫巍巍向箭杆移動，緩緩張開五指，又慢慢合攏，箭杆被虛虛握着。

手指隻要再收緊一點，再把心一橫，箭就能□□了。可是，唐樂扁扁嘴，睜着有些朦胧的雙眼去看阿财，他單手持劍，出手淩厲，一身白衫沾了世俗污穢，仍不負儒雅清貴。儒雅清貴？這個詞很陌生呀，她怎麼會用這個詞去形容阿财呢？可分明澹台明滅就是這樣的，不是嗎？

唐樂眨眼，再眨眼，豆大的淚珠就順着臉頰滑下來，滴到了地上。真痛呀，唐樂慘白着一張小臉去看右手上緊握的箭，箭簇上有濃稠的鮮血，很慢才往地上滴一滴。

過往與現實重疊，澹台明滅從噩夢中回神。這幫人，他扯起一邊嘴角，嘲弄看向為首的黑衣人，“刀鋒大人，别來無恙呀。”刀鋒是燕國皇帝的首席暗衛，如今在這裡出現，自然是皇帝陛下指派的。這麼多年，澹台明滅轉了下手腕，真難為他老人家還惦記着他。

為首的黑衣人聽到這話，手中的劍一頓，随即是更加猛烈地朝澹台明滅攻去。作為很有經驗的刺殺暗衛，刀鋒知道他不能給澹台明滅廢話的時間，好不容易有人将他的人牽制在别處，若被他一拖，等他的人來了，他們就難辦了。

但是怕什麼來什麼，他與澹台明滅重新交手不過幾招，餘光瞥見東面有許多人往這邊趕，而他也因為這一分神，躲避不及，左臂被澹台明滅劃拉了一下。

他頓時發力将澹台明滅逼退，并往後退了幾步。捂着左臂，刀鋒看着澹台明滅，眼神複雜。彼時任人拿捏欺負的少年已經長大，再也不見少時模樣了。

後背隐隐作痛，刀鋒在黑布下苦笑，當年的一百鞭子不算白挨，畢竟他放了那麼一條大虎歸山。眼下已然打草驚蛇，再想下手不容易了，歎口氣，刀鋒準備讓手下撤退，沒有勝算何必再耗下去。隻是不知道這一次的一百鞭子他是否還能撐得住。

若是撐不住，他深深看了澹台明滅一眼，記得樣子，那麼做鬼也能回來找不是？看完了人，正準備做手勢讓屬下撤離，而偏偏該死的眼角餘光，突然掃到了角落裡的唐樂。

額，他記得當年徐貴妃是幫三皇子擋箭死的。

要比劃的動作頓住，刀鋒打量角落裡半倚靠在牆上的唐樂，又看了眼正與他的屬下纏鬥的澹台明滅——若是他們轉移目标，三皇子為她擋箭的幾率會有多少呢？

這個想法一出，刀鋒便覺得不可行。雖然那個女子看起來比澹台明滅好對付，但徐貴妃為三皇子擋箭是母子情，而三皇子與那女子什麼關系，憑什麼舍命相救？不過一個女子，即使于三皇子有恩，也是不值當的。

東面的那撥人快到了，再不離開損失會很慘重，但任務完不成，回去也很慘。刀鋒咬牙，變換了手上動作，讓下屬們不惜一切代價，不論任何方式，也要取角落裡的姑娘的性命。不管幾率有多低，總歸要試一下才知道不是？

突然自己就不是目标了，澹台明滅的壓力不僅沒變小，反而更大。在意識到他們要沖着唐樂來的時候，澹台明滅便先一步上去将唐樂半抱起來。盡管很急迫，但他動作依舊輕柔，怕牽動她的傷口。盡管那箭已經拔出，傷口也簡單處理過。

可不知為何，唐樂那麼乖，他不僅一點都不欣慰，甚至心裡有些堵。右手擡起，擋住一道攻擊，澹台明滅左手将有些吓到了的唐樂摟得更緊，“阿樂，抱緊我。”

聽見阿财的話，唐樂強忍不适，乖乖伸手攥緊了他的衣袍，任由他帶着她前進，後退，彎腰，側身……

澹台明滅的動作很快，也将唐樂護得很好。可是保護一個人明顯比殺掉一個人要困難，前者可能付出性命，而後者隻需要手起刀落。隻身一人，他可以在大燕皇帝的暗衛中來去自如，而帶着唐樂，便要顧忌很多，一旦顧忌，放不開拳腳，就隻能被動挨打。

他身上挂了不少彩，唐樂睜着眼睛，不讓眼淚落下，如果沒有她這個累贅就好了。

東面的人越來越近，時間越來越急迫，刀鋒緊盯着唐樂，隻為尋一個絕佳的絕殺時刻。他有八成把握三皇子會為了這個女人挨他一刀，雖然有些荒謬，但這個自信是澹台明滅給他的。

眼下是關鍵時刻，刀鋒必須要一擊必中，也必須要在東面那撥人趕到之前出手。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唐樂，雙手握緊了刀柄，隻要澹台明滅再次被迫側身——

“不——！”

唐樂倒在地上，阿财半壓在她身上，一個黑衣人将大刀往阿财身上拔出，然後舉起，又狠狠落下，“不要——！不要——”她雙手雙腳胡亂推着，試圖将阿财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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