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時候,她正帶着沈菀走在正殿穿堂間,一邊故意揚起聲音,用那種不耐煩的态度指點着下人小心打掃,别磕了碰了,一邊絮絮地說不清是得意還是怨尤地向沈菀數說家事。
眼瞅着就過年了,正是府裡最忙的時候。這個時候的官夫人最得意,也抱怨得最兇。因為一家之事,一年之計,上自明珠祭祖,下到丫鬟裁衣,都要由她來操辦打點,上上下下幾百雙眼睛望着她,等她的示下,真是不能不得意,也不能不抱怨。
正殿大門是難得打開的,裡面貯滿了皇上禦賜的金牌、彩緞、弧矢、字帖,孔雀綠的古瓷方瓶,鹦哥紅的透彩雙杯,各種琺琅、香料、刻壽星核桃、雕象牙珠的朝珠數十挂,甚至青花八駿瓷水盂、碧玉瓜蝶肥皂盒等細物,琳琅滿目,金碧輝煌。
官夫人為了向沈菀炫耀自己的權力,特地用一種恩賜的态度和鬼祟的語氣說:“帶你瞧瞧去?悄悄兒的,可别讓太太知道了。”就仿佛帶她尋寶,又或是朝聖,而且是偷偷摸摸背着人的朝聖。
但是沈菀很領情。根本她來到明府就是為了探聽公子的秘密的,這目的也就和朝聖與尋寶差不多。而她流露出來的那種極其真誠的欣喜和感激交并的态度又讓官夫人很受用,就越發唠叨起來,指着桌上架上的物事一件件細說由頭,一半是炫耀,一半是寂寞。
“這是皇上微服下江南時,相公伴駕陪往,回來後,皇上賞的禮。袍帽兒,香扇兒,吃的穿的用的都有,那些糕點自然是大家夥兒磕頭謝恩領了,這食盒卻留在這裡,你沒見那黃緞子上還留着油印子呢。”
“這是相公陪皇上狩獵,他一個人射中了好幾樣獵物,有鹿有兔子,我也記不清那些,反正就隻比皇上少兩樣。皇上龍顔大悅,就賞了這精弓寶箭,鞍馬佩刀,你看上面鑲珠嵌寶的,哪能真舍得用去打獵?”
“你看牆上這幅字,落着禦款,蓋着禦印。這是皇上的親筆呢。是那年萬壽節,皇上親書的。”
沈菀聞言不由細看了一看,随口問:“是首七言律,皇上做的?”
官夫人笑道:“不是,說是什麼唐朝的賈至寫的,叫《早朝》。”
沈菀又看了看,在心裡暗暗說:算什麼呢,這字寫得不如公子,這詩就更比公子差得遠了。何必錄什麼《早朝》,有那心思,皇上倒是多抄錄幾首納蘭詞還差不多呢。
說着話,官夫人早又開了櫃子,一邊查點着裘帽一邊數落着:“還有這些,是相公上次去東北前皇上賞的貂裘暖帽。不過相公不肯穿,說是穿了這個去黑龍江,泥裡水裡的,不知糟蹋成什麼樣兒。況且上次出塞不同往常,去的是黑龍江極寒之地,不能張揚。說是查什麼雅克薩城,就是羅刹人住的地方兒。羅刹人啊,他們可是連人肉也吃,拿人的心髒下酒,這要是遇見了,還得了?還說要把額蘇裡、甯古塔的水路都畫下來。那甯古塔,可是重刑犯流放的地方兒,等閑去得的?相公臨走之前,還不同我說實話,隻說出塞。我要是早知道去得這麼遠,這麼險,可怎麼敢讓他去呢?說不定,相公這病根兒,就是那次中的寒氣,釀的病竈。”
沈菀聽着,越覺傷感,從公子的詞中,她早已了解他一年到頭不得歇息,忽南忽北,不是扈從,就是出塞,竟沒什麼休假。就算是難得在京,也是三更起五更朝,不到夜半不回家的。徐元文在悼念公子的《挽詩》中說:“帝曰爾才,簡衛左右。入侍細旃,出奉車後。”說的就是公子的辛苦勤謹。做康熙皇帝的禦前行走,哪裡是那麼容易的,公子半生操勞,疲于奔命,根本就是累死的呀。
就在這時,官夫人的一句話仿佛炸雷般在她耳邊響起:“這一盒,就是容若這次發寒疾,皇上專門派禦使飛馬賜的藥,可惜……”
藥!皇上賜的藥!原來,這就是皇上賜的靈丹!
沈菀幾乎站立不住,顫着聲音問:“公子,到底是怎麼死的?”
“寒疾呀。”官夫人越發嗔怨,“你這話問得奇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公子得了寒疾,七天不汗。”
“公子死的時候,可是奶奶在身邊服侍?”
“那倒沒有。”官夫人歎了口氣,又抱怨起來,“是老爺說的,寒疾會傳染,不教身邊留人服侍。所有吃喝用度,都是顔姨娘房裡的兩個丫頭紅菱、紅萼送到簾子外面,由公子自取。也不許我進門,面兒也不讓見,連我的丫頭都不許靠前,說是為了我好。憑我怎麼求,說我不怕傳染,我的相公,我怕什麼,哪怕是個死,我情願随着去也罷了。太太隻是不許……”
官夫人說着,垂下淚來。沈菀早已哭成了淚人兒。她早已知道,公子是被毒死的,而不是什麼寒疾。如今看來,顯然明珠和覺羅夫人也是知道真相的,而官夫人及所有家下人等,卻都被蒙在鼓裡。公子為什麼要這樣做?明相與夫人為什麼不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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